1960 年9 月,当第一次发动政变时,蒙博托表现得紧张不安、犹豫不决,对刚果出现的乱局明显感到沮丧和恐慌。由于担心自己的安全,他往往要求联合国官员伴随左右出行,经常三更半夜造访“皇家旅馆”,那里是联合国在利奥波德维尔的总部所在地,来时总是显得疲惫不堪,有时甚至极度绝望,在那里待到深夜,喝得烂醉。联合国驻刚果首席代表拉杰什沃·达亚勒当时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被自己所承担陌生而又重大的责任所累,被自己国家面临的困难所累,如此苦恼、焦虑、不安,几近崩溃边缘。”在回忆录中,达亚勒写道:“蒙博托让人想起哈姆雷特,处在两种迥然相异的忠诚之间,备受折磨,对自己没有信心,内心充满着疑虑和恐惧。他那表情多变的面容显得暗淡沮丧、心不在焉,戴着一副墨镜,使得外表显露得更为忧郁和悲伤。”
可是,蒙博托又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帮凶,主动参与了西方国家政府的阴谋诡计。“时不时地,”达亚勒写道,“西方国家武官们会拜访蒙博托,随身夹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面装着厚厚的、扎成小捆的棕色纸片,他们会慷慨、亲切、笑容可掬地堆放在他的桌子上。”中情局站长劳伦斯·德夫林与他建立起了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向他提供资金,用以保证军队的忠诚。在随后的几年里,蒙博托的财富基本上是依赖他与中情局的关系。
蒙博托的政变导致刚果进一步分裂。他组建了一个过渡政府,保留了卡萨—武布的总统职务,但却把所有卢蒙巴的支持者都排斥在外。求得联合国保护后,卢蒙巴本人继续住在利奥波德维尔的总理府,那是一栋坐落在绝壁上、可以俯瞰刚果河的建筑,内圈由联合国军队驻扎在花园里把守,防止他遭到逮捕,外圈是蒙博托的士兵,将总理府团团围住,防止他逃跑。他的行为依然是变化无常。有一次,他威胁说,要动用苏联军队把联合国“无情地”
赶出刚果。“为了拯救国家,哪怕是需要请来魔鬼,我也会毫不犹豫,在所不惜。我相信,有苏联人全力支持,无论如何,我都将会是胜利者。”四天后,他又请求联合国协助,要与卡萨—武布和解。
与此同时,中情局担心卢蒙巴会重新掌权,而继续实施其暗杀计划。
在9 月21 日艾森豪威尔总统主持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中情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强调:“只要卢蒙巴……不被除掉,就仍是一个严重的危险因素。”
中情局一位资深科学家西德尼·哥特列卜准备停当了一套暗杀装置,其中包括一种特制毒药,能够“引发一种非洲当地本土特有的致命疾病”。哥特列卜通过外交邮袋将这套装置递送到利奥波德维尔,然后于9 月27 日只身赶到那里,教授拉里·德夫林a 如何使用。哥特列卜告诉德夫林,毒药必须放在卢蒙巴的食品中,或是牙膏里。但是,还没等德夫林制定出潜入卢蒙巴官邸的计划,这种毒药已经过了有效期。据德夫林称,他把毒药连同那套装置统统扔进了刚果河。
比利时人也在制订暗杀计划。10 月6日,非洲事务大臣哈罗德·阿斯普里蒙特·林登伯爵给伊利沙伯维尔的比利时官员发去一份电报,这位伯爵正是加丹加分裂活动的总策划人,他在电报中概括了比利时的意图:“为了刚果、加丹加和比利时的利益,我们的主要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果断除掉卢蒙巴。”
根据一份由比利时官员整理的会议纪要,蒙博托、冲伯以及他们的外国顾问等人举行了一个会议,与会人员达成基本共识,认为卢蒙巴应当“被清除,如果可能的话,在肉体上清除”。这份日期标为10 月19 日的会议纪要上呈给了博杜安国王,国王在空白处加了批语:“任何人都不能允许80 年之功废于某一个人充满仇恨的政策。”
利奥波德维尔的联合国官员深知,卢蒙巴的处境是何等危险,并曾告诫卢蒙巴必须留驻在首都自己的官邸里面,他们才能为他提供保护。然而,到了11 月,联合国大会屈服于美国的压力,对卡萨—武布政权予以承认。很快,卢蒙巴决定前往自己的政治大本营斯坦利维尔,在那里建立一个与之相抗衡的政权。他告诉朋友阿尼塞特·卡沙姆拉说:“如果我死去,算我活该,刚果需要烈士。”11 月27 日晚,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卢蒙巴卷缩进一辆当晚送佣人回家的雪佛兰牌汽车后备厢,离开了官邸。要不是他一路上只要有机会就坚持停下来,慷慨激昂地向当地村民做长篇大论的演说的话,他应该能够安全抵达斯坦利维尔的。可是,12 月1 日那天,刚走了前往斯坦利维尔一半路途,到达开赛省时,他被捕了。没有了联合国部队的保护,他惨遭毒打后,用飞机被押回利奥波德维尔,交给了军队看守关押。据一位前部长克莱奥弗斯·卡米塔图叙述,当卢蒙巴被带到宾扎突击队军营蒙博托的住地时,蒙博托“带着一副恶毒的表情,细细打量着卢蒙巴,然后,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对他说道:‘太好啦!你发誓要剥我的皮,现在是我要剥你的皮’”。
蒂斯维尔位于利奥波德维尔西南约100 英里,当卢蒙巴在那里一座军事监狱里遭受折磨之时,在斯坦利维尔,他的支持者们在安托万·基赞加的领导下,建立了自己的政府——“刚果自由共和国”,并筹组了一支军队。刚果,独立之后仅六个月,分裂成了四个政权,每个政权都拥有一支军队,每个政权都有自己的外国支持者。蒙博托和卡萨—武布在利奥波德维尔,受到西方国家政府的支持;基赞加占据着斯坦利维尔,得到苏联集团、以及诸如开罗的纳赛尔等激进领导人的帮助;冲伯盘踞在加丹加,虽然未得到正式承认,却仰赖着比利时的援助;而在南开赛,阿尔伯特·卡隆基领导着摇摇欲坠的“钻石之国”,同样也得到比利时势力的接济。惟有联合国部队和文职人员的存在,带来某种国家秩序的表象。但是,联合国里彼此对立的各国代表团互相争吵攻讦,刚果国内严重紧张局势依然持续着,这些都使得联合国行动本身不断遭到挫折和打击。
卢蒙巴的命运是刚果危机的核心。即使身陷囹圄,他依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对支持者来说,他是一个团结战斗的象征;对敌人来说,他是一个无时不在的威胁。当蒙博托和卡萨—武布领导的利奥波德维尔政权靠着联合国和比利时顾问苦苦支撑、跌跌撞撞、风雨飘摇之际,新生的、以卢蒙巴名义组建的斯坦利维尔政权却在日益发展壮大。12 月末,刚果东部的基伍省政府落入斯坦利维尔手中。蒙博托派部队前去讨伐收复,结果,讨伐行动一败涂地。一周后,斯坦利维尔的部队开进北加丹加,打算另起炉灶,建立一个“卢阿拉巴省”。刚果东部局势的发展在利奥波德维尔引起严重恐慌,军队和警察内部也都在酝酿着动荡和不安,到处流传着可能发生亲卢蒙巴政变的谣言。
比利时政府,同样还有利奥波德维尔的政客们,越来越担心卢蒙巴获释可能产生的严重影响。1961 年1 月4 日,阿斯普里蒙特·林登伯爵从布鲁塞尔发出一份电报,给蒙博托的安全局头子维克多·内达卡的比利时顾问安德列·拉哈亚,提醒他要对“释放卢蒙巴的灾难性后果”给予“特别注意”。
几天后,阿斯普里蒙特·林登再次强调,绝对不能让卢蒙巴获释,“要不惜一切代价,我重复一遍,不惜一切代价”。
1 月13 日这天,在卢蒙巴所关押的蒂斯维尔军营,部队发生兵变,要求增加工资。卡萨—武布和蒙博托急忙赶到军营,答应增加工资,提高待遇,极力稳住局面。但是,卢蒙巴对看守他的部队产生了影响,显然十分令人不安。蒙博托的顾问路易斯·马利埃雷是当时比利时在利奥波德维尔的高级官员,他深信“卢蒙巴必须被除掉”。数年后他曾说,这是“一项公共卫生措施”。 他本人承认,他和拉哈亚都曾“相当深地卷入了这项行动的准备工作之中” 。
操纵利奥波德维尔政权的一小撮刚果人,包括蒙博托、卡萨—武布和内达卡,也都一致确信,必须除掉卢蒙巴。他们与比利时顾问一起制订出计划,打算将他送到冲伯的首府伊利沙伯维尔。他们明白,这就等于一个死刑判决。
在布鲁塞尔,阿斯普里蒙特·林登批准了这项计划。1 月16 日,他给比利时驻伊利沙伯维尔领事发去电报,特意提请冲伯总统注意。电报说:“阿斯普里蒙特本人亲自敦促冲伯总统,要毫不拖延,立即允许将卢蒙巴递解至加丹加。”同一天,卡萨—武布也打电话给冲伯,研究了递解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