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帮一个科研人员打官司(2)

应当说,在刚刚打倒“四人帮”的1979年,中青年科技人员受打压的情况确实存在。如果你得罪领导,成果再突出也白搭,依旧挨整。母亲帮刘亚光向上反映情况的主观动机是好的,她希望为这些受打压的小人物呐喊几声,帮帮忙。只可惜她选错了对象。

据科学院的人反映,刘亚光思想活跃,有干劲,能吃苦,活动能量大,研究能力较强。但在科研方面,他喜欢走捷径,找出成果快的课题。所以不踏实,朝三暮四,经常变换项目。

他抓住一些老同志岁数大了,对癌症和冠心病异常关注的心理,强调生脉散的研究有利于治疗癌症、冠心病,很轻易地就博得了一些中央首长的支持。

看了双方材料,我作为旁观者,不得不承认微生物所对母亲的批评大部分是对的。她先入为主,完全偏听偏信刘亚光的一面之词。她从没有去微生物所调查,认真听听反面意见。微生物所多次邀请她去谈,她都不去。

母亲只能用刘亚光提供的炮弹对付微生物所。比如强调说刘亚光的研究,国外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其实,让国外表示浓厚兴趣有时很容易。微生物所回答说:一项科研成果的确立,“前提是要该成果能经得起实验验证,在此基础上依靠同行科学家的评议。如果离开了实验验证和具体专业的科学家分析,那么中央领导人的支持,报刊的宣传,外国人的感兴趣,都不足以作为科研成果鉴定的依据”。

母亲还强调说刘亚光对海参粘多糖的研究也取得了突破性成就。

但微生物反驳道:海参粘多糖是天津药物研究所最先搞的,刘亚光是后来才参加进来的,只干了一个来月,实验没有几次,就宣布成功,未免轻率。

……

母亲感到了压力,1979年9月,她在人大五届二次会议上提出848号提案,为刘亚光呼吁,说他受到了压制。

1979年12月25日,《浙江日报》发表了母亲的报告文学《是这样一个人》,公开为刘亚光鸣冤叫屈。

外行都纷纷为母亲叫好,但科学界内部却激起了不同反响。他们说,判断一项科研成果应请有关科学工作者根据实验结果来定,不能由杨沫同志来充当科学是非的裁判官。1980年8月 《自然辩证法通讯》上发表石西元的文章《是“那”样一个人》,系统地反驳了母亲的报告文学,看后你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有道理。

母亲依然不服,又给当时主管宣传工作的王任重写信,请求他允许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反驳文章。王任重出于对母亲的信任,批示给《人民日报》:

同意杨沫同志意见,可以发表她的文章。请你们和《浙江日报》共同调查一下,这大概又是一种不正之风作怪,应当揭露之。

于是,1980年9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母亲的来信:《这个事件出现在正向四化进军的今天》,全面替刘亚光辩护,说对方破坏四化,压制人才。

中科院上海生化所的科研人员景沛看了母亲的文章后,立即给《人民日报》去信表示:今年早些时候,我们所一位副所长交给我一篇文章,要我负责审阅,是刘亚光写的。“我阅读后发现该文根本不具备一篇科学著作的最低水平(就是说不够科学性),同时又注意到在我之前,已有一位同志对此文做了我认为十分正确的评价。” “我本人与微生物所的任何一方面,都没有过任何的公或私的接触……但是我有必要公开的再次申明,我所审查过的那篇刘亚光的‘论文’,是不合科学水平的。”

这位科研工作者还说:“杨沫同志的来信,给我叙述了许多我应该说它们是来自‘政治方面的’,或是‘权威方面’,甚至是来自‘国外的’论据,这完全没有向我说明任何学术问题。”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母亲那篇文章的致命之处。

微生物所当然有太充足的理由反驳母亲。1980年9月23日,《人民日报》刊登了微生物所的反击文章《这个事件的真相》。条分缕析,有根有据地批驳了母亲的那封信。两天后,中国科学院的《科学报》转载了微生物所的文章,揭露刘亚光“弄虚作假”、“违反科学道德”的行为。后又发表了汪德昭、邹承鲁等科学家的文章,围绕“科学成果的评价”问题展开讨论,认为科学成果和人才不应该绕过科学界,而借助行政领导和新闻舆论来解决。

中国科学院为此打报告到邓小平那里,小平于10月下旬做出明确批示:“对科学的事情要有科学态度,科学上的是非要由科学家去评判。刘亚光闹腾了几年,再支持就不好了。请方毅同志找杨沫同志做工作。”

于是,1980年10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国科学院院长、国家科委主任方毅约母亲谈话。在场的还有钱三强、吴明瑜。

母亲首先介绍了自己卷入刘亚光事件的经过。当谈到微生物所党委书记在大会上公开宣读讥讽母亲的读者来信时,母亲激动了,气愤得泪水盈眶。那封大学生来信说,杨沫可能是刘亚光的老婆吧?为什么这么死乞白赖为刘亚光说话?

之后,方毅同志谈了自己的意见,他很客气地说:微生物所党委书记当众读信不对,可以说说他,你们双方都消消火。关于刘亚光的问题,这是科学之争,将由同行去评议,你杨沫同志就不必再管这件事情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