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王朝权力系统中的精英们,也没人通晓宪法、宪政、议会、分权等近代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确切内涵。因此,出国考察的五大臣还没出发,就开始发愁回来之后如何写考察报告。代表团成员之一的熊希龄表示,尽管轻松地考察便是,报告之事交由他负责。熊希龄,光绪年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曾任湖南时务学堂提调,因戊戌年间支持梁启超和谭嗣同被革职。此次,经时任湖南巡抚端方举荐,成为五大臣的参赞。端方授意熊希龄的办法是:去日本找到被朝廷通缉的梁启超,让他代为起草,以便在报告的躯壳中装进立宪派政治主张的灵魂。
《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日俄战役停止后,清宗室中的开明分子,因鉴日本以变法强国,多有维新的倾向,其中尤以端方主张最力”。“当日端方频以书札与先生往还,计秋冬间先生为若辈代草考察宪政,奏请立宪”——事关大清王朝命运的重要文件,竟然托付给了远在日本的异己之人。
最终,梁启超所代写的考察报告,竟然长达“二十余万言”。
考察团分成两路:由戴鸿慈、端方带队的一路,去了美国、德国、丹麦、奥地利、俄国、荷兰、瑞典、比利时、意大利;由载泽带队的一路,先到日本,然后去了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
宪政考察费时近大半年。
考察期间,中国南方一而再、再而三地爆发武装起义。
一九○六年七月,两路考察团先后回国。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立即召见了五大臣,其中载泽被召见两次、端方被召见三次。慈禧和光绪“垂问周详”,大臣们似乎立场一致:只有立宪才是大清国的唯一出路。慈禧和光绪又细读了涉及立宪问题的所有奏折,颇为动容,以至于慈禧表示:“只要办妥,深宫初无成见。”
已经出任闽浙总督的端方上奏《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这封长达万言的奏折,从数十年前开始讲起,认为尽管朝廷一向讲求洋务,可功效甚微,数十年基本上是失败的历史。原因何在?在于政体不对。什么政体是对的?惟有立宪。如何立宪?要紧之处共有六条:一、举国臣民立于同等法律之下;二、国事采决于公论;三、集中外之所长;四、明确官府的体制样式;五、区分中央与地方权力界限;六、公布国用及诸政务。不愧是出自梁启超之意,条条都在宪政的关键点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国家大事由民意代表机构定夺,改革官僚体制、实行地方自治、限制中央权力,国家财政预算和支出透明以及政务公开——从开国立业起就按照皇权至上这一铁律过日子的大清朝廷,哪一条愿意做、哪一条又能做得到?
端方的另一个著名奏折名为《请平满汉畛域密折》,奏折显示出这个满族封疆大吏的卓识与远见。端方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满汉矛盾极度激化,革命党人的排满主张触及清廷政权的要害。因此,当务之急应着力推行“满汉一家之实”。如果无法消除满汉之间危险的隐患,不但变革新政将面临“莫大之障碍”,大清国也将面临“莫大之危险”。端方尖锐地指出,大清开国实行满汉不一,是一个巨大的失误,种下了后患无穷的对立乃至冲突。“国无论大小,而人民内讧者必亡”;“内讧之原因不一端,而以种族之异同为最”。但凡一个国家不同的民族“尔虞我诈,人各有心,不能拼力一致,以谋国家公益,则国亦日趋萎弱无自图强”。所以,虽然乱党极力主张排满,但朝廷绝不能再实行排汉,不然满汉矛盾将更加激化——“若夫蓄怨已深,发之非聚,绵延岁月,相持不下,国民互相携二,无有固志,同处一邦,犹如秦越,则无论迟早,终必有土崩瓦解之一时,而国家遂至于不可见救。”过去朝廷赋予满人的特权就不必说了,现在一旦官制改革必须做到满汉平等,因为满人才不足五百万,而汉人却有四亿之多。都说最大的敌人是乱党,可乱党光靠砍头是杀不尽的,“惟有于政治上导以新希望,而于种族上杜其所藉口;则凡草茅中爱国之士,确然知政府之可以有为,喁喁然思竭其才以应国家之用,而不肯委身于叛逆,而彼挑拨满汉感情之邪说,自无所容其喙;即更肆狂吠,亦莫或信徒”。
如何在“政治上导以新希望”?
端方认为必须立即实行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