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耀基:萨尔斯堡之冬(1)

漫天雪舞中,火车驰进了奥地利海拔一千三百尺的萨尔斯堡(Salzburg),这个世界著名的莫扎特之城。我倒不是去音乐之城朝圣的,只为了海德堡友人的一句话:"你喜欢海德堡,你就不可能不喜欢萨尔斯堡。"他(她)们都晓得我想去奥地利一游,又知我特别中意小城,所以只提萨尔斯堡,未提维也纳了。

一出车站,就觉得这个十五万人的小城具有一种特有的气质。跟海德堡不同,好像更亮丽些,更轻逸些。进入旅舍,就要了一张"行路图",柜台的女士说:"雪大,行路难,不如参加旅行团舒服些。"她推荐了一个五小时的,包括小城和乡郊的小旅行团。从一些书中得悉,萨尔斯堡是城的名,也是州的名。来萨尔斯堡就不能只游小城,不游乡郊,因为它的美是"文化美"与"自然美"的结合。文化之美的焦点在城里,自然之美的精华在乡郊。在欧洲,我从不参加旅行团,这次破例了。料不到的是,这个应有八人的小旅行团竟然除我之外,只有来自英国的夏尔埃普先生和他的妻子。我不禁替司机兼导游的盖赫特君暗暗叫苦,但却也窃窃有一份喜悦,这不啻是三个人的专车了。

夏尔埃普先生是一位很典型的英国绅士,沉默和善,不大讲话,偶尔会说一两句幽默话逗他的妻子开心。他夫人是位莫扎特的知音,有些忧悒感,但时而绽放清灵的笑容。一路上,她毫不吝啬地给我讲莫扎特的故事,增加了我对萨城之游的兴致。莫扎特于一七五六年出生于这个小城,但跟当时的大主教hieronymus Colloredo不和,二十五岁就去了维也纳,他去世时,不过三十五岁,却留下许多天才横溢的不朽乐章。尽管莫扎特客死异乡而无悔,他仍然以故乡最是美不可夺。他会说过:"我看过无数佳胜之地,但比起萨尔斯堡天国似的自然之美,就微不足道了。几乎每走一步,就可见到一个新景,另一个上帝的奇妙创造。"而今天,萨尔斯堡有着这位音乐奇才各种各样的纪念物。他的出生之屋;他的少年憩游之所,都已成为文物保护的重点。还有以他命名的广场上的铜像,以他命名的博物馆,以他命名的桥,以他命名的音乐学院(Mozarteum)。在莫扎特音乐学院的花园中,还有从维也纳搬回来的小木屋,据说这位"乐仙"最后的乐曲--《魔笛》就是在那里谱写的。生前莫扎特在故乡悒悒不欢,而死后萨尔斯堡却成了莫术特之乡,至于那个大主教的名字则鲜为人所知了。的确,莫扎特更给予了他美丽的故乡一种音乐的清灵韵,一种魔术般的吸引力。是不是我开始感到的特有气质,就是莫扎特的仙气?

当车子从"新城"过施戴德桥之际,展现在眼前的景色,我忍不住叫司机停车。那么新鲜,却又是似曾相识。是了,多么像海德堡呵!巍巍然耸立在山巅的是一个巨大的古堡,古堡君临下的是"古城"。古城与新城间的又有一条像"尼加河"的"萨尔沙克河"(Salzach)。这小城的结构太像海德堡了。但再细看时,萨尔斯堡还是萨尔斯堡。这座巨大的古堡是灰白色的,不是粉红色的;是完完整整的,不是残缺的。这个叫做Hohensalzburg的古堡,初建于一○七七年,六百年来,不断扩充,到十六世纪才全部完成。古堡一直是萨城的守护神,它也是当今世上最巨型、保存得最完整的中古堡垒。虽已看惯了海城古堡的"残缺之美",仍惊觉这个古堡的"完整之美"。

在古城里,车子只在"圣彼得教堂"停了一回。这个萨城唯一罗马式的教堂,也是阿尔卑斯山区最早的基督教堂,已有八百五十六年的历史了。它的前身是"圣彼得寺院",更早于六九六年就建立了。而令人更欢然有喜的还是教堂后面的墓园。在一片白雪披覆下,一座座的小墓碑,令人有羽化仙洁之感。有的上面还放了鲜花。在这墓园里,我没有想到死亡,只想到安息,不知怎的竟想起林黛玉的葬花。最有趣致的是依岩而筑的一个个小小的拱形圆顶的祈祷窖。据说,在地下墓窖里,莫扎特的妹妹、大音乐家约翰?(中)海顿的弟弟米雪?海顿都长眠于此。夏尔埃普夫人告诉我:《仙乐飘飘处处闻》(又译《真、善、美》)的电影中屈泼(TraPP)一家在逃亡时就躲在这墓园里的。噢,对了,萨尔斯堡所以像海德堡一样,每年有近三百万的游客,不完全是莫扎特的魅力,说不定更是借光于这部在世界各地掀起卖座高潮的电影;海城也是因《学生王子》一剧而扬名四海的。这两部电影使这两个小城成为观光客的"麦加";但却也造成了小城的灾难。所幸,我是隆冬时节的访客,整个小城的景色好似是专为我们几个人布设的。旅行遇到观光的人潮,就是"摩登走难"了,我忘不了去年五月长城城头万头蠕动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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