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往卡尔加里的飞机上,一个印第安老太太就坐在我身边,她的手臂上全是刺青,面容苍老看着却比我还结实。飞机要降落时,她微笑着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懂,就冲她微笑。她不肯罢休,又说了几句,我只好跟她说:“我到卡尔加里来看我的一个朋友。我和她认识十多年了,我来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样。”从表情上,我根本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听懂了,她挥舞着手臂又说了好几句,从语气上我也判断不出她是激动了还是生气了,我忽然想做恶作剧,就用中文大声说:“我这朋友叫史小杏,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来这里三年了。”老太太看着我,微笑,嘀咕了一句,听起来像一句祝福,也像一句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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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份的卡尔加里已经寒气逼人,我穿着在北京过冬的衣服,还是觉得冷冰冰的。这里冬天的气温会到零下30度,所以每栋大楼之间建有廊桥,免得行人在大街上挨冻。在酒店里安顿停当,想着是否要马上给小杏打电话。从北京出发之前,我就告诉了她我的行程,但真要和她见面却有些不安。酒店宽阔的大床上堆满了枕头,窗外飘着细雨,我昏昏欲睡。最终还是决定,按照旅游手册上的介绍,先到格伦鲍博物馆去。按照书上所说,那里应该有一个巨大的冰柱雕刻,我找到了冰柱,心里踏实了一些。很快我也看到了那顶印第安人的帐篷,开口向东,意味着迎接日出和对造物主的膜拜,这里的陈列可能经久不变,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可以拿着一本旅游手册找到那个用96支老鹰羽毛制成的精美头饰。
博物馆里有一个小隔间,银幕上放映的是一个资料片,记录印第安原住民的生活。没有字幕,没有解说,也没有配乐,他们在一片平原上搭帐篷,缝衣服,做饭,彼此之间似乎也不交谈,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如同在观看一群玻璃器皿中的小白鼠,但画面中呈现的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假设有一部摄影机,不被察觉地探入一间公寓,记录这间公寓中的生活,不论这间公寓是在卡尔加里还是在北京,我们将看到什么?会看到一个人睡觉、吃饭、看书、沉思;她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人和她交谈,脸上看不出快乐或悲伤;她从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瓶牛奶,她喝了两口,又回到客厅,她关上一盏明亮的灯,又打开一盏暗黄的灯,她在灯下坐着。这就是我想象的史小杏的生活,似乎包含着某种同情的成分,但大多数人的生活不也是这个样子?如果真有这么一台摄影机,要拍摄一堆素材留作未来人类学的研究之用,我希望它能记录下几年前在颐和园的十七孔桥,吴胖子、史小杏和我,三个人放风筝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