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北京正是SARS阶段,整个城市都空荡荡的,有一种末世的感觉。我天天躺在家里,准备了无数的速冻饺子、榨菜、方便面和罐头,有一天吴胖子忽然打来电话,说要找我去放风筝。他开车来接我,然后又接上小杏,我们直奔颐和园。车上,史小杏说她要回加拿大,去卡尔加里念书,吴胖子说:“赶紧走吧,过两天不走再死在这里!”
史小杏坚定地回答:“能和你死在一起也挺好啊!”
吴胖子立刻退缩:“别死啊!我们要活得更带劲!你先去探探营,听说那边的农场特别便宜,在北京买一破别墅的钱,到那里就能买好几十亩地。咱们到那边看看,买一个农场,种西红柿、土豆,养几匹马,养几十头牛,完全自给自足,天天吃土豆炖牛肉,吃西红柿炒鸡蛋。等我干不动了就到那里养老,咱们一块儿,喝点儿酒,退隐山林。”
疫区北京让所有旅游者回避,颐和园里好像只有我们三个人似的。我们带了三个风筝,我的是沙燕,小杏的是一个更大的沙燕,吴胖子的是一只夸张的老鹰。那阵子,北京很多单位放假,市民爱上了户外运动,有人迷上了打高尔夫球,更多的闲人选择了放风筝,我们站在十七孔桥上,旁边有一个戴着大口罩和红色袖章的巡逻员盯着我们。沙燕和老鹰腾空而起,掠过昆明湖的水面,直飞到佛香阁那边,戴口罩的巡逻员走过来,对我们嘟囔了一句,我们听不清楚,他又重复:“你们的线都缠在一起了,很容易磨断,你们得分开。”风筝线都已经放了出去,线轴是空的,能感觉到绷得很紧,瞬间,那股张力消失了,远处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坠落,这是我们最为欢畅的一个下午。那天之后,我买了好几个沙燕,它们陪着我度过瘟疫流行的一个月,而小杏早已跑到卡尔加里。
吴胖子退隐山林的说法真激动人心,我一直想实现它。我希望我们真的能拥有一个小农场,我可以经常去看看。经过漫长的飞行,经过长途汽车的跋涉,沿着路标,走向一个农场,推开栅栏,看见吴胖子坐在门廊那里,叼着一根烟,他的左手拿着一副手套,脚下的靴子沾满了黄色的泥土。他可能刚给牛添了饲料,或者刚给一头小牛接生,尽管我怀疑他干不了这样的活儿,但他脸上的确洋溢着劳动之后才有的幸福笑容,他看见我,更加明朗地笑起来,一条大狗在他身边狂吠,史小杏推门走出来,张开双手。我甚至做梦,梦到了这样的场景,但从未能在梦中完成这个拥抱,它因为不可实现而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