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忽由任君克任寄至《黑奴吁天录》一部及所手录之《释人》一篇,乃大欢喜,穷日读之,竟毕。拳拳盛意,感莫可言。树人到仙台后,离中国主人翁颇遥,所恨尚有怪事奇闻由新闻纸以触我目。曼思故国,来日方长,载悲黑奴前车如是,弥益感喟。……
这里说的“新闻纸”,是指当地日本报纸,上面常报道一些有关中国的消息。中国的土地正一块一块地被列强分割。
鲁迅刚到仙台的时候,还计划课余时间翻译些东西。他选定德国历史学家兰克(von ranke)著的九卷本《世界历史》。该书材料丰富,文笔优美。鲁迅选译了其中的一些章节,但没有发表,后来在写《科学史教篇》时用作参考资料。此外,他还打算翻译《物理新诠》一书,但只译了《世界进化论》和《元素周期则》两章,因为功课繁重而中止。鲁迅叹道:“……不暇握管。而今而后,只能修死学问,不能旁及矣,恨事!恨事!”
所幸他遇到一位好老师——教解剖学的藤野先生。藤野先生喜爱中国文化,为人正直,授课认真。他要走鲁迅的课堂笔记,用红笔细加批改,连语法错误也不放过。
在一些心怀恶意的同学污蔑鲁迅时,他站出来反击,保护这位中国学生。
鲁迅对藤野先生心怀感激。虽然因为思想的变化,他中断了医学学习,离开了老师,但多年以后,他对于老师的恩德仍难以忘怀。在《藤野先生》一文的末尾,他深情地写道:“在我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鲁迅特意将藤野先生赠给他的照片用木框装起来,挂在北京寓所的东墙上,用以激励自己勤奋工作。
鲁迅对《藤野先生》一文很重视。晚年,日本一家出版社要编辑出版《鲁迅选集》,一位译者写信给鲁迅,询问他对编选的意见,他回信说:“请全权处理。我看要放进去的,一篇也没有了。只有《藤野先生》一文,请择出补进去。”
藤野先生1945年去世。鲁迅离校后不久,学校合并入国立大学,藤野先生未被续聘,离开仙台。他在东京逗留一个时期,后回老家福井县芦原町开办私人诊所。1935年的一天,他的长子,在福井中学上学的达也,被一个姓菅的汉语教师叫住,给他一本书,并对他说:“这里写着你父亲的事,你看看。”那就是日本作家佐藤春夫翻译的《藤野先生》。达也拿回家给父亲看了,藤野先生知道写的是自己,他用放大镜仔细端详书前的作者照片,认出来了:“这就是周君啊!真是有出息了!”他为自己的学生中出现这样的杰出人才而感到高兴。鲁迅逝世后,藤野先生写了《谨忆周树人君》一文,发表在日本《文学指南》杂志上。
鲁迅在仙台的第二学年,发生了幻灯片事件。
细菌课上,放映教学用的幻灯片的间隙,老师会放一些时事的片子给学生看。所谓时事片子,多是关于日俄战争的。
有一次,鲁迅在幻灯片上看到自己久违的同胞了。日俄战争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中国人作为“中立者”,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强国在争夺自己的领土,已经是很难堪的事了。而有一个片子还讲一个中国人给俄国军队当侦探,被日军捕获,将要枪毙,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却多是中国人。
日本同学每每看到“精彩”处,总为他们英勇军队的胜利欢呼,“万岁!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最让鲁迅难受的是,被制作在幻灯片上的中国人的脸上的表情——或者说无表情——一个绑在中间,许多站在左右,虽然都有强壮的体格,却显出麻木的神情。
鲁迅的思想发生了急剧的转变,他在考虑自己学医是不是一条适合的道路。不错,学医可以医治肉体上的疾病。然而一个人单单是身体健康就万事大吉了吗?不然。一个人还必须在精神上是健康的甚至强壮的。他更要有健全的理性和坚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