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唯有读书是出路(4)

姚先生在药引上也很用功夫。每换一次药方,周家单为了药引就得忙大半天。生姜两片,竹叶十片去尖,这类家常的东西,他是断然不用的。最起码是芦根,要到河边去掘,还有经霜三年的甘蔗,极不易寻,找来总需两三天。

这些都要在三味书屋读书的老大樟寿去办。有一次为了找几年陈的陈仓米,到处问而不得,在书屋里说起,被寿先生知道了。第二天寿老先生用装铜钱的褡裢,盛了一升多这样的米,亲自背到周家。其实,一副药只用一二钱就可以了。全家人为此感动不已。

姚先生在这里看了将近两年的病,可是还不见好。周伯宜的水肿越来越厉害,慢慢的由腿部肿到肚子上。人瘦得不堪,起床走路变得不可能。他甚至连摔碗的力气也没有了,常对他的妻子说,觉得自己好像浑身被湿布捆紧了,动也不得动,连喘气都感到吃力。

对全家最难的是筹钱来买药。高明的大夫用药也特别,价钱一般都不低廉。买药的任务都由老大来承担。樟寿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办事,不是去当铺就是去药铺。在塔子桥东咸欢河北,有一个“恒济”当铺,他是那里的常客。当铺的伙计通称朝奉,都有一副傲慢的神气,对来当物品的百般挑剔。而当铺的格局也很奇特,柜台很高,个子矮小的樟寿要踮脚仰视,才能看到小窗户内的朝奉。他就这样把母亲给他的东西换成钱,然后拿了钱去药房抓药。

他干这些事的时候,没有喊过苦和累,也没有发过怨言,并且办事很妥帖,钱、当票、药方和药包,每次都如数交给母亲,这对他的年龄来说,是有些早熟了。但他是知道母亲的难处的,他也亲眼看见过母亲因为父亲病重和生活的艰苦而落泪。记得当父亲还能走动时,他听信了旁人的劝说,常去吸鸦片烟,用暂时的麻醉忘掉疼痛,其结果是烟瘾越来越大,因此也就更增加了家里的开销。

有一天母亲和樟寿一起去找他,在烟馆的窗外看见父亲正躺着吸烟。他们并没有惊动他,母亲落着泪牵了樟寿的手默默地走回家。这个场景给樟寿留下的印象,比父亲喝醉了酒摔东西给他的印象还要深。

后来到北京,回忆起那段日子,他深情地说:“阿娘,是苦过的!”他本人平时限制酒量,也是为了不像父亲那样喝醉了酒骂人。

姚先生用尽了办法,病情还是不见好转。一次来诊,问完了病状,对周伯宜说:“我所有的学问都用尽了。城里还有一位何莲臣先生,他的本领比我高。或者我推荐他来给你看看,我写一封信吧。你放心,病是不要紧的,我的意思是经过他的手,会好得比较快些……”

大家听了心情都很沉重。樟寿仍旧恭恭敬敬地送他上轿,待他回来,看见父亲脸色很悲哀的样子,对身旁的人说:“我的病大概是没有希望了。姚先生因为看了两年看不好,跟我们太熟了,说起来难为情,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就找一个生手来代替,算是和自己脱了关系。”

大家都劝他不要悲观,也许请何莲臣先生来,用药会有效验的。

何莲臣先生的诊金也是一元四角,但药引却很不同,前一个的有一个人就可以办到,现在,有些特别的丸散的药引,往往需要更多的人手,更多的时间。

有副药的药引子是“蟋蟀一对”,旁边注上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也就是说,不能东捉一只,西抓一只,必须捉来本是夫妻的两个。这项工作有时就需要两个人了。二弟自告奋勇,帮哥哥去百草园去捉。百草园倒也不缺少这种虫子,两个兄弟进去将它们赶出来,然后一人捉一只,一会儿就能得到好几对,用线一缚,回去扔进熬药的锅里。

还有一次是要“平地木十株”,可让大家为难了。樟寿去问了药店,又问了卖草药的,问老年人,问读书人,问乡下人,都不知其所以然,到最后他想起玉田祖叔,他是喜欢养花的,果然他说这是生在山中树下的一种小树,普通叫做“老弗大”,能结像小珊瑚珠大小的红果实。这个难题总算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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