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童年和八股文(2)

族中的老年人说,若是和尚转世,说明这孩子不是“头世人”(意思是第一次做人,不懂得人情世故),如果是修炼一生、功德深厚的老和尚转世,那这孩子一定特别聪明,将来肯定很有出息。

这个孩子就是周作人。周作人将近80岁时写回忆录说,他的诞生是平凡的,没有什么事先的奇瑞,也没有什么恶的朕兆。晚年光景晦暗的周作人,大概不愿提起这个太多迷信色彩的传说。但青壮年时期,他却暗暗地受了这个故事的影响,比如他50岁寿辰时写的自寿诗,第一联就是“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分明在说,我是老和尚投胎转世的,现在我仍是一个和尚,只不过是在家的和尚罢了。后来,他还自称是“苦茶庵的老僧”。

他小时候并不叫作人,这作人也不是会做人、老于世故的意思。最早的名字也为祖父所赐。周福清仍用老办法。他得到报喜的家信时,碰巧有一个旗人官员来访,他的姓不如“张”字普遍,而且也不好写,音读作“魁”。周福清想选一个木字旁的字,后面加上寿字,就算是老二的大号,然而木字旁里好看的字很难找,最后只好用“”字,所以就叫做“寿”。

比起老大来,老二小时候不那么幸运。他同样没有奶吃,而雇来的奶妈奶水也不多,因此整天哭闹。为了哄他,奶妈就在街上买东西给他吃,有些东西小孩子消化不了,日久天长,得了消化不良症。他人长得很瘦小,而且似乎是患上了“馋痨病”,看见什么东西都要吃,家人没有办法,只好采取强制措施,除了饭和咸鸭蛋,别的什么都不给他。

他的出生,使大哥多了一个小伙伴。后来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小名端姑,长得十分可喜。老二那时已有三四岁,有一次好奇地咬了她的脚趾,惹得她大哭。

不幸的是,小妹妹还不满周岁,就因出天花而夭折。

那时老二也生了天花,病情十分险恶,妹妹的天花就是他给染上的。可是,过些时候,他的病好转,妹妹却病情恶化,终于不治。

1888年11月11日(光绪十四年戊子),鲁瑞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取名松寿,就是后来的建人。几年以后第四个男孩儿出生,取名椿寿,但他只活了三四岁就患病死去,使母亲和年纪稍大一些的大哥二哥很伤心。

老三出生时,鲁瑞已经成了周家的主妇。她在族中也是个大忙人,被认为是一个有“帮夫运”的多子多福的太太。当时三台门不管哪家娶媳妇,差不多都要请她去接新人。

日子照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虽然家境不很富裕,但不愁吃穿。不如意的事也有:天真可爱的孩子的早夭使大家悲伤;父亲参加考试几次都没有考中,心情也不好,整天沉着脸,使大家觉得压抑。幸亏能从母亲的慈爱里获得温暖,兄弟几个的童年生活还算是无忧无虑的。

启蒙老师

官宦人家的子弟,最要紧的事自然是读书。在没有上学以前,父母就请了老师来给他们启蒙了。

老大一开始跟随叔祖周玉田读书。他是一个胖胖的、态度和蔼的老人,中秀才以后,因为家境不宽裕,一直没有再去应试,而是在家坐馆教书。他的学识不错,平时也喜欢写些东西,例如《鉴湖竹枝词》一册,收词一百首,鲁迅曾将手稿借来抄录一遍,在卷末还用工整的小楷写道:“侄孙樟寿谨录”。鲁迅跟着他培养了爱读书,特别爱看画书的习惯。

和他们住得最近的是子京公公,他属于“立房”,大家称他住的房屋叫“蓝门”,因为两扇门是蓝色的。子京公公是老大的第二个老师。

但他的学问却不怎么样。他多年应试不中,只好在家开办私塾,收几个台门内的学生混碗饭吃。可是不多久就丢了饭碗,因为他的文理实在不通,错别字连篇。有一回给他的儿子上课,他问蟋蟀是什么,儿子答说是蛐蛐,他立刻用戒尺打他的头角,一边打一边说:“虱子啦,虱子啦!”

他的胆子特别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后很惶恐。有一次,他把荔枝的“荔”字写成草字头下面三个刀字,看看不像,又改写成木旁三个力字。鲁迅将字拿回家给父亲看,周伯宜在纸上批几个字,指出其错误。子京看了批语,很是紧张,在课本上写了自责的话,说自己是一个“真真的大白木”。他教鲁迅对对子时,曾给鲁迅出了个“父攘羊”(攘是偷的意思,语出《论语·子路》。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鲁迅对了一个,他不满意,就亲自对“叔偷桃”(按应为“朔偷桃”,传说汉代的东方朔曾偷吃西王母的仙桃)。他这样对其实也不合适,“羊”是平声,与它对应的须是仄声,而“桃”字也是平声。更可笑的是,他把“东方朔”的“朔”字说成了“叔”字。鲁迅回家跟父亲说了,周伯宜听后不禁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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