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素年锦时(7)

这样的作品,制造文学的虚假繁荣,自娱自乐,却与读者大多没什么关系。读者也根本不关心它们在写些什么。因为那不过就是辉煌宏大的作品,且是貌似。它们经常被拿来高雅地讨论。

人若对自己的写作没有付出感情,它就不具备血肉。有着野心的架构,披着表演的外衣,即使能够获得再热烈的起哄吹捧,依旧是一堆骨架。这堆骨架无法支撑真实的内省,也没有自足的优雅。它们又往往俯视具备感情的作品。

如果一本书里,有真实的情感和人格,这种坦诚是会被攻击的。只有读者需索和识别这些真实。而在一个充满功利和表演欲望的书写时代里,这样的文字,常被衬托得有羞耻之心。阅读它的人,也不习惯在众人中讨论,仿佛这样会袒露他自己的心。

他只是把它放在枕边,带在路上,留在回想里。话题|M是唯一一个坚持对我打电话的人,并且喜欢用长途电话与我讨论各种话题。

他说起写作,谈到优雅,深刻,开阔,简单,认为这个功力级别,大部分写作的人都只能达到其中两点。只有博尔赫斯和奈保尔让他觉得能做到四点。文字之间最大的区别,即是否具备了神性。他认为库彻、耶利内克等,都是没有神性的,虽然有时显得优雅。杜拉斯很优雅,很深刻,但又不够开阔。

说,写散文只当兴趣,小说才是重量级。要不断累计这个重量级。这就像举重,每次都要奋力举起更多的重量,力量会储存在体内。终有一天,会举起最重的那个杠。但是极限在哪里,会令人迷惘。在达到极限之前,必须坚持练习,坚持负重,坚持自控。总是做容易的事情是不对的。

又与我谈到两类作品,一类是,它能够说出人们的所思所想,表达妥帖恰当,让阅读的人对号入座。另一类是,它所展现的东西,超出预料,他根本想不到它会说到那里去,但那里有他隐秘陌生的心思,所以足够令他震惊。

他说,美的事物无关雅和俗,无关新和旧。它就是美的。

他说,人要追随更强者的脚步,同时接受被弱小者围攻啮咬的状态。房屋|在梦中见过最多的地点,是房子。

各种各样的房子。有的在大海边,分割古怪,空间敞开,中间伫立白色圆形柱子。有的在山腰,房子有一间一间的结构,打开窗户,看到外面碧蓝大湖,天色却很暗。有的在小巷子弄堂里,是一个分明的旧式的年代,人影憧憧。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些地方。在梦中,它们似乎都是可以住下来的家。

曾经在梦中去到同一个房屋。它的位置时常变化,在海边,山谷之中,郊外或某个城镇区,但结构和外形一样。一个大屋,三层楼高,看起来坚固并且华丽,也很陈旧,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是西洋式的,不是属于中国的建筑。

我对它有一种熟悉感觉,总是在梦中回去那里,仿佛出了很久的家门。每一次又都是不同的,总是对它不够了解。似乎它内在隐藏未知的恐惧,它的改动和变化属于无尽的黑暗的褶皱。

那一天,在梦里,有人来通知,要搬回去那个大宅,每个人都要提前去挑选好自己的房间。这一次,它的位置换在了一大堆低矮的民宅后面。突兀高耸的一幢三层大屋,入口很隐蔽,并不是那种堂皇大门。要从背后狭小走廊里穿过去。梦里暗示是,房间非常多,此刻时候还早,可以多看多选,做出决定。我看到二楼的结构,依旧是以前熟悉的:一条走廊,两边挨次排列不同房间的门。先选朝南的位置,一个门一个门打开,看到一个一个不同的房间,里面的家具、颜色、风格都是完全不同的。最后两扇小门,隐藏着地下通道。又走到北边的位置,一扇一扇推开关闭的门。里面依旧是各式各样不同的摆设。有些房间里有好几张床,躺着陌生人,看不清楚身体和脸。

最终南面最后一间正房,在已经打开过的房间里,最合人眼缘。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巨大落地玻璃窗,东南西的半环形视野,正对着楼下的一个广场。有大花园、水塘和喷泉,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太阳亮晃晃的,让起初黑暗隐蔽的房间,顿时鲜明。我看到镶嵌银丝的绸缎椅子,橱柜的雕花镜子镶着珠贝母,床边茶几上堆满瓷器,银器,烛台,香炉,照片,大花瓶里有枯萎的芍药和丁香,水晶杯里留有琥珀色酒液。所有物品风尘仆仆。精美的古典风格的实木家具,剥脱颓落,似已过了好几百年。在拉开窗帘的瞬间,如同打开藏满宝物的洞穴的黑暗大门。唰的一声,一切跌堕失色。

此时感觉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结果,是呈现过多次的。我在发现它们的同时,觉得亦不过是在重新检查一遍属于私人的历史。

这样,也就醒了过来。

摄影师|一段来自摄影师寇德卡的采访。

“我不习惯谈论自己。对世间的看法尽量不在意。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想成为世俗的奴隶。如果你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人们就会把你放在一个笼子里。渐渐地希望你不要出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