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助幼时的记忆里装满了道喜的事。
道喜是个异常高大的人。庄助被道喜拎起来骑在脖孑道喜的脖颈强壮得像马。
道喜愿意让庄助骑在自己脖子上在官前行走。有一回,遇到一位带着五名随从的有身份的中年人,可道喜连到屋檐下回避一下都不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傲慢地走了过去。
“道喜!”一个随从紧张起来,大声喝道,“起码要把孩子放下来嘛!”
可道喜扬长而去。当时平户缺少上下之礼。人们说,平户的武士们变得礼貌起来是件稀罕事儿,那是松浦家二十九世天祥镇信接纳山鹿流派’
聘请山鹿素行⑨的次子山鹿藤助之后的事了。
话虽如此,道喜对那位中年人的举止也是非同寻常的。
“我出家了。”庄助长大后,问起当年那件事,道喜回答说,“出家人本是世外之人,走在外边,人们也是看不见的。他眼睛不该看我,看也看不见。即便看见了,那他看见的也是别人。”
庄助一头雾水。
“我只尊崇养活我的人,这人只有一个。”
他指的是藩主吧。
松浦家历代得益于英雄般的主人。这个家族的主人世世代代被称为肥前⑩守,但在他们当中,只有被道喜称为“法印老爷”的那位主人,对他来说才是独一无二的。此人是松浦家二十六世肥前守镇信(与前面提到的二十九世同名)。
道喜就像神话时代牛头天王般的巨人,从漫漫黑暗中缓缓出现,行走在现今尘世的劫难中,他为庄助讲述二十六世镇信的言行,几乎说尽了他的英雄故事。诸如二十六世镇信出生于火枪传人后不久的天文十八年(1550年);从十七岁上战场以来,从没有输给过别人;和父亲道可一起收服松浦地区大小党羽;年轻时正值丰臣秀吉统一天下,因而参加秀吉的军队,并在口崎晋见秀吉,以及秀吉确认松浦家以平户和壹岐为中心的领地等。
“下边说的,是现今人们忌讳的事,可别说出去。那位法印老爷不喜欢德川家康,他喜欢太阁⑾。”
当秀吉将伏见城下的一处宅地赐予法印镇信时,镇信以“先前晋见时未看清太阁容貌”为由,通过秀吉的上奏者再次祈求晋见。这一日暑气重,为乘凉,秀吉正在城内的亭子里捧着大金杯喝凉水。他一边“咕嘟咕嘟”
地喝着水一边说,“那你就好好看看我的容貌吧。”喝完水,还把那只金杯送给了镇信。就这么个故事,可道喜反反复复地说:
“法印老爷真是个大气度的人啊。”
道喜年轻时位居印山寺房舍管理之职。
还在庄助小时候,道喜就已经出家无职,但仍然把这座宅院当做自己父母家一样进进出出,在那儿跟浙江人用浙江话交谈,也教庄助学浙江话。
庄助不但武艺好,悟性也好。
印山寺房舍在半山腰,可俯视港口,过去是二十五代主人道可的宅邸,转让给了徽州出身的大海盗头目王直(号五峰)。那是天文十年(1542年),“法印老爷”出生在八年前。
正是这个王直把葡萄牙船只引到了平户,当时“法印老爷”两三岁,此后南蛮船便不断来到平户。平户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岛’但其繁荣程度堪称“西都”。和葡萄牙的关系持续了十五年,但葡萄牙方面有很深的阴谋,他们再三说,“你们必须改信天主教,否则将不会进一步进行交易”。
每当此时,松浦家都予以驳回,结果关系冷淡下来。
当时,九州的大名们正像风疹流行一样纷纷加入天主教,而松浦家的顽强抵制非同寻常。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对宗教迟钝,其实这个家族宗教素质很高,道可是佛教保护者,“法印老爷”是曹洞禅的居士'晚年甚至自称法印。“法印老爷”之后的天祥镇信几乎就是个真言密教行者般的人物。
葡萄牙方面对平户的回应深感不快,双方感情淡漠下来。此时又发生了一起事件,平户居民和葡萄牙的船员们在宫前大打出手,葡萄牙方死伤十几人,此后葡萄牙船便放弃了平户。
⑨山鹿素行:江户时代的儒家、兵法家。会津人。近代(日本江户时代)古学始祖。因批判朱子学的《圣教要录》惹怒幕府,被流放到播磨国赤穗,后获准回到江户。著作有《山鹿语录》、《武家事纪》等。——译注
⑩肥前:日本旧地方名,现在佐贺县和崎玉县;守:守卫。肥前守:官职名,意为“肥前守卫”。——译注
⑾太阁:“丰臣秀吉”的俗称。——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