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给她们之间带来多少的乐趣。不光是因为笔墨和纸张所能带来收藏历史的满足感,她们同样陶醉于因为时间的错开而造成的信息脱节所带来的欣喜。她给她的话要经过许多的程序才能传送到目的地,而温十月的个人历史同样在这段时间里面往前走去,也许后来就不再是信中所描述的样子。
“你永远不会停下来。”王宛宣说,“从相识到现在,你永远从我所定位的地点跑开,不管时间是长是短,你都以为是在游玩。”
“是的,你知道我。”温十月说,“但我同样羡慕你能够停留下来。”
王宛宣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她的笑声是爽朗的,电话里面传来,让温十月觉得温热。王宛宣说:“那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温十月,我想,你该好好谈一场恋爱了。”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温十月在爱情里面挑挑拣拣,太瘦的那个不风趣,风趣的那个不够高。其实仔细说来都是借口,不够爱罢了。女人从来是生猛而疯狂的一种动物,再内敛矜持,等真正遇到缘应是注定的那一个,刀山火海,也像是不怕死的那一只蛾。
而时光毫不留情,长脚飞奔而去。
还是北京。
二十七岁的林洛阳下了的士往前走,一地的落叶被秋阳晒得干黄而薄脆,踩在脚下窸窣作响。林洛阳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停住,四周环视,同样的红色的四层小楼,沿着马路整齐划一,近近远远地藏在油画一般色彩浓重的路边树里。他再看看手里房东给的地址,认不清楼房排序,决定问路。
买菜归来的热心大妈领着他走进小区,林洛阳找到要租住的单元,跟大妈道谢再见。
老居民区。住户大多是周围军区家属,生活便利,周围高楼不多,视野极好。之前跟房东来看过房,得知先前住过的女孩刚刚搬走,搬迁的痕迹还在,角落里面摆着两个没有用上的空硬纸箱,看上去空荡荡。老太太极力介绍房屋的好,他急着住,她也急着走。两个人迅速签好合同,房东把钥匙留给他。那天林洛阳站在客厅里面,透过阳台往远处望,天蓝得像三月的湖水一样,风把薄薄的云彩拉成疏密不均的线条。
那时候林洛阳才真正的觉得,他要开始他未来许多年的北京生活。
家具都齐备。林洛阳把罩在沙发上面的白色布套掀开,细微的灰尘半悬浮状的扬起来,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林洛阳莫名觉得这才是生活真正的质感,略带陈旧,久未开启的木箱的味道,白色墙壁下方砌着的红色的泥砖墙裙,金属的暖气管道,曾经的住户留下来暗红色的编织地毯,所有的旧器物上带有人为的痕迹,像她或者他始终站在那里,从未相遇,也不曾远离。
林洛阳初到异乡,却有归属感。
新同事友情提供的生活手册起大作用,林洛阳利落地下楼刷卡买水买电,打电话请家政,两个皮箱的行李一一归整,宽带是始终开通的。在等家政人员收拾房间的时间里,林洛阳上网处理了一点工作交接上剩余的问题,收到前女友的邮件。
她说。嗨。你还好吗。
林洛阳回复她。我很好。你呢。
像是他们许久未见,她急急的追上来同他寒暄,又或者是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彼此好奇又装作不露痕迹,试图从对方的言谈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他们曾爱过的岁月,又想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有那样亲密无间的好时光。
不不不。并不是藕断丝连。
他们之间也不曾有过不愉快。林洛阳回想起来他和她青梅竹马将近十五年的光阴,大多数时候他们金童玉女般配非常,而生活却像水般淡然无味,连分手都异常安静,他们仅仅是对人生没有共同的想象和热爱,她是名门淑女宠辱不惊,而林洛阳却想要知晓,是不是戴一副面具,伪装得悲喜全无,就是所谓的绅士。
他走的时候同样干脆利落。夜晚打电话跟她告别。买了第二天最早的机票从上海到北京,那时候才由衷感谢京沪空中线的便利,脑海里面还有她和他说的那句再见。
他们还是朋友。林洛阳想着,他们只是已经和爱情里面的那个彼此告别。
傍晚,熟识多年的好友买了酒菜摸上楼来,林洛阳开门迎客,打扫整理过的房屋已经像是变了一个模样。林洛阳把书柜移到玄关,隔出来饭厅和客厅,白炽大灯的光线射过通透的书柜打上餐桌,投下来灰黑色影子,不对称的横竖线条放大而交织,像是南方少数民族部落的图腾。
真是许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林洛阳在一家公关公司工作,经手过各式各样的活动和会展。他学艺术出身,画得一手好水粉。曾经入行做过设计,在广告公司朝九晚九,有过精彩绝伦的作品,有名有利,只是后来觉得意兴阑珊,还是做回公关。热爱每次不同的陌生人,林洛阳坚信不管任何状态下,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都能够带来不可预知的惊喜,人生需要一点意外,林洛阳想着,像是只有如此,才能提醒自己,生命和感情都还足够年轻。
朋友开一听啤酒递给他。酒是伤心人的句子。离别是,重逢也是。朋友不明所以,问林洛阳:“我以为你会在上海立业结婚。”
“我们已经分手。”
朋友当然大吃一惊,说:“你们当时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