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谢谢你在人海中(1)

谢谢你在人海中,让我有勇气相信,一路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就可以相逢。

收到王宛宣的来信是在中秋过后的一个下午,北京的秋天特别漂亮,钓鱼台的银杏沿着街道两边重重叠叠的描成深浅不一的金黄色,在阳光下面被风吹着,像是蜡染。温十月给自己泡了一杯奶茶,在阳台上坐下来,温温软软的秋天的阳光洒在脸颊和脖颈上,身体稍微移动就消散。

二十一世纪,她们彼此之间书信来往从未断绝。

温十月提笔给王宛宣回信。莫名想起从前的事情,零零碎碎的从初识时候娓娓写来,她们初中的时候流行交笔友,上课把信纸夹在课本里偷偷写下来难过和开心,后来很多人渐渐不再联络,她们之间的感情却保持下来,记忆里,对方就像是影子,若有似无的盘桓在自己整个青春的岁月里面。

温十月跟王宛宣说,忽然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

每天拥挤的公交车。一人份的饭菜。固定跟送报工说的那句早安。在杂志社的工作乏善可陈,时常忙碌却感受不到生活所谓的丰盈和充实,偶尔无所事事,感情空虚没有归属感。每月一次的长途旅行,奔波在宾馆和陌生的旅途,略带神经质的考量着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所带来的感情波动,她在杂志上写旅行途中的见闻和生活,那是她的工作。日子过得是这样苍茫,想宣泄和表达却力不从心,想要充实又不知路径何在。

温十月在信的最后说:

王宛宣。我要离开北京,开始崭新的生活。

下午房东从城市的另一角过来验房。温十月穿一件桃红色的针织长袖衫,肥大的棉绸碎花裤子,倚在门边朝里看。不过四十平方米,一居室的小套间,不大的客厅干净整洁,书籍都陈列在客厅的玻璃壁橱里,乍一看去花红柳绿。

她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三年。

房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操一口字正腔圆的北京口音,问十月:“哪一天走?”

三年的时间里面房东和房客间交集不多,温十月往房东银行卡里打的房租准时而足额,她们相处愉快,相安无事。

温十月说:“后天就走。”

老太太出言挽留:“家当这样多,若是要处理,不如再留几日。”

“已经订好机票。”

“那么东西呢?”

“前日约了同事明天来家里帮忙打理,书籍和什物封箱寄回老家。家具电器就不要了。”

“它们还这样新。”老太太在房屋里面走过一圈,温十月购入许多家当,把屋子打点得有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温十月从厨房里面端出果汁,笑笑:“不妨留给后面的租客用。”

房东太太就不再多问,坐在温十月铺了小羊羔绒的沙发上面小憩,十月取出糖果饼干来请老太太一起喝下午茶,言语间带点歉意:“是我违约在先,未到期的租约,我不妨多付一点违约金。”

房东太太倒是豪爽,又通情理,只说:“不妨事,已经有人来租。”

约定好交房的事情。温十月随手拿了一件白色外套,起身送房东下楼。在小区门口等老太太打上车,温十月忽然想在附近走一走。九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她把运动外套的拉锁拉到最顶,沿着小区上了黑色油漆的铁艺栅栏,脚步散漫又无目的。街口的中学正是放学的时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的孩子们嬉闹着跟她相逆而行,有个眼睛亮亮的男孩子跟她擦肩而过,好比是她少年时候的模样,温十月有点怅然若失地回头看他的背影很久,直到看不见,才回过头往前走。

她在学校旁边的邮局买了信封和邮票。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工作人员已经和她十分熟悉,只是也许以后就不会再见到了,温十月有点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两眼,对方像是刚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左边眉角有一颗淡淡的痣,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深。

温十月把写给王宛宣的信寄出去,站在街边看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去去,觉得对这个城市再没有留恋。努力地想着自己当年是为了什么原因那么执拗地一定要到这里来,归根结底也许是每个少年心中都曾有过的帝京梦,但是现在梦要醒了。

忽然接到王宛宣打来的长途电话。

她的声音还是好听,独具特色的鼻音,仔细分辨还能听出一点江南女孩子的娇声娇气。王宛宣说:“温十月。我刚刚辞掉了原先的工作,打算去北京,你收不收留我?”

温十月在电话里低低地笑。她说:“王宛宣,我们总是这样不凑巧。”

温十月和王宛宣从未见面,却已经那么熟悉。王宛宣说:“你这一次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温十月从不骗人,也不自欺。

“缘由呢?”

“我已经在回信中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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