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是一个重视精神、理想和未来的青年。所以,他抱着对于理想与未来的憧憬参加到学生运动中去,然而他的理想实践却彻底以失败告终。再加上恋爱的失败,他完全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每天喝啤酒度日,他曾经这样对“我”说过啤酒的意义:“啤酒的好处,在于它能够全部化为小便排泄出去。以出局一垒并杀,什么也没剩下。”在那些晶莹的白色泡沫之间,鼠无奈且颓废,他看着那些泡沫慢慢消失,仿佛看着自己的青春散场。
鼠后来开始投身写小说,关于他的未来作者并没有在这部小说中交代。而在《1973年的弹子球》和《寻羊冒险记》中,鼠的夏天终于全线倒塌。
《1973年的弹子球》的主角仍然是“我”和鼠。故事分两条线并进:
“我”大学毕业后同朋友开了一家小小的翻译公司,经营一帆风顺,但不久“我”开始对现实生活产生乖离感。无独有偶,一对莫名其妙的双胞胎女郎突然来“我”宿舍同“我”一起生活。为了消除这种乖离感,“我”开始做许多莫名其妙的事:开始听别人讲各自家乡的故事,开始为配电盘举行煞有介事的葬礼,开始寻觅以前打过的那台弹子球机(即“1973年的弹子球”)。费尽了许多周折,“我”终于找到了少年时代为之入迷的弹子球机。然而,幼稚的狂热已一去不复返,再不能为迷惘的青春点燃激情。“我”漠然地离开了弹子球机,默默地送走了这对相伴多日的娇憨的女郎,返回无边的孤独之中。
而另一条主线鼠也陷入困惑迷惘之中。他一方面迷恋作为自己心中“原生风景”的防波堤灯塔,一方面憧憬陌生的街市与风景;一方面珍惜天真与单纯,一方面渴望变革与成熟。当他轻轻地撇下了钟情的恋人,悄悄地离开无聊的城市,海底的安宁与静谧又捕获了他的心。
我们完全可以把这部作品看做是《且听风吟》之后,作者的一次成长。夏天的意象在这部小说中不再如同《且听风吟》那样地单纯,仅仅象征一种纯粹的青春。处于青春末梢的“我”和鼠,开始经历矛盾的心理挣扎,他们留恋青春却不得不成长起来的矛盾在这本书中被表现得非常明显,这种忧伤被象征地隐喻地却是更加强烈地隐含在作品中,作者不再如《且听风吟》中那样直白地表露感伤,而是更多地隐忍而宛转地用一些象征性的东西来表达对青春散场的感慨。“夏”的意象在这部小说中的表现显然没有《且》多,但那种夏天将逝的味道却分明已经跃然纸上了。
这是村上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从这里开始,他尝试掩盖自己而纯粹创作。我以为,从这部小说开始,他已经明确了今后创作的方向,他开始尝试用一种非现实的东西来寄托自己的情感,他尝试营造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世界来将那些他想留住的东西放置起来,在那个世界中,不能被现实所容的主人公逐渐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得有滋有味,虽然在这部小说中,“我”的状态仍然透出些许焦灼与不安,时不时要穿插进鼠这个人物来把“我”拉回现实世界,但“我”与两个双胞胎女郎的纯洁感情已经给人一种暗示——这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鼠在这部小说中的形象我以为是完全现实的,这也是村上的小说中为数不多的完全现实的人物之一。他的一系列挣扎是非常真实的,而不像“我”已经开始往非现实的世界逃遁。我们看见鼠如同夏天一样狂躁不安,他害怕自己的青春就这样消逝掉,然而,自己却除了眼睁睁看着它消逝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虽然在这个故事中,“我”是绝对的主线,但鼠的分量我以为是很重的。从鼠之后,村上的小说中就极少有特别真实的在现实中与自己的理想、青春勇敢直面抗衡的形象,更多的是在一个作者设定出来的虚幻的世界中寻找价值。从这点上说,当在《且听风吟》中和鼠同进同出的“我”已经开始在《弹子球》中逐渐退出现实世界时,鼠的形象始终是毫无退缩的。他的形象仍然如同《且听风吟》中所描写的夏日那样激烈且美好,他是相当有力道的。
而在次年出版的《寻羊冒险记》中,不断在现实中斗争、企图捍卫理想的鼠最终被一个虚构的人物——“羊”所牵制,并在永不妥协的态度中,选择了“死”这一最极端的方式。鼠不是被现实中的人物所打败的,而是在和作者添置的一个虚拟人物的战斗中自己选择放弃了战斗。这个结局的设置,在我看来,对于后来村上小说的发展,是意味深长的。对于村上小说主旨的把握,若能从这点入手,我以为就可以理解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