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旧事(6)

 

一连几天月琴都是穿着一双冷冰冰的棉鞋上课,当她走在寒风里时,就会觉得好似有一枚长钉在脚底向上打孔,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时常会让她一路趔趄。

夏杨从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从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成了女生们在背地里讨论的对象。他十指修长,一根竹管在他的吹奏下飘散出优美的音符,虽然夏杨只是在无所事事时才会吹上一小段来打发苦闷的心情或是无聊的时光,而女孩们早已循声把目光探出窗外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但是她们每次都会发现月琴和夏杨背靠大树坐着,那些隐秘的嫉妒就会在窗内的眼睛里瞬间出土并蓬勃生长。

从那次事件以后月琴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就不得不休学回家调养,和月琴一起在校园里消失的还有夏杨的笛声,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他自月琴走后就更没有可以聊天的人,午后的闲暇时光他还是会捧一本书到树下阅读,榕树的另一半在寒冬被大雪压弯折断,整个树远看就像被一刀劈去一半的蘑菇,只是树的另一边少了一个人所以一切都显得不再完美。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在老家和杨医生下棋时他在回忆里拼凑的片段,只是他隐藏了月琴是我小姑的身份,我听后也没有太在意,这是在那个年代特有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每当杨医生举棋不定时,那棵榕树一定又在他的眼睛里迅速生长,他看到男孩吹奏着一把笛子,女孩无限痴迷地看着他,那眼睛包裹着一汪清泉,映下了他的倒影。

    那年的秋收过后,柴村人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乡里的征兵团就是在这时候来到了东月镇,这是镇上有史以来经历的最大规模的征兵,大街小巷贴满了宣传的标语,各村的广播里也一遍遍地播送着“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口号,鼓动着那些在秋后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的心,他们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想象着自己手握钢枪保家卫国的形象。当征兵动员小组挨次在每个村社开会时,年轻人都表现了出空前高涨的热情。

那时候夏林也刚从采石场做工回来,当他走在柴村那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吮吸着空气里到处弥漫的新鲜粮食的香气,心里有瞬间铺就了一层厚重的踏实感。他看到在村口的电线杆上挂着的征兵横幅,在深秋的晚风中猎猎作响,鼓动起他要报名的冲动。

夏林回到家便与母亲说了自己想要报名参军的事,母亲想到还在读书的夏杨和自己一身的病,就对他说:“孩子,妈知道不该拖累你,可是你弟弟上学身边不能没有个大人照顾,等过些年你弟弟也长大了,你大可甩袖去干任何你想做的事。”夏林皱着眉头,想到家里的现状,从小没有父亲,生活的道路就好像被硬生生地给拦腰斩断,他没有理由再去要求什么。

参军的事就此搁置,但看到小时候的玩伴结伴去报名,心里还是痒痒的不是滋味。那时候在村里像夏林这样健壮的小伙子如果不去报名是会受到质疑和鄙视的。那段时间夏林几乎都是憋在家里,偶尔出去一下也是在暗淡的傍晚,做完事就赶紧回家,最怕在路上遇到熟人,禁不住别人一阵阵盘问。

母亲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她知道是自己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除了每天尽量不去提及儿子的伤心事,还会对他讲夏杨在学校里的经历,她把在抽屉里锁着的一张张证书拿给他看,每一张证书上都用隽秀的钢笔字写着夏杨的名字,那些证书被一条红色的围巾包裹着,夏林用手抚摸着它们,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事的时候夏林会陪着母亲在田野里走走,收获过后的田野裸露着一层黄土,风一吹就扬起一阵沙尘。再过些日子,就会有一层棉被似的白雪把大地包裹起来,瑞雪兆丰年,那些雪就是大地最好的养料,柴村人第二年又会乐呵呵地迎接丰收。

自从月琴生病回家,夏林就没少受母亲的嘱托往校长家跑,有时候她还会亲自跑一趟。那时候月琴的病已经很严重,经常高烧不止,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夏杨每次回家也都会到老师家里来看望月琴,虽然每次老师都让他以学业为重不要浪费时间,但是夏杨听得出那语气里分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忧愁。

后来夏杨临近升学考试,就抽不出时间回家来看月琴了,校长总是鼓励他往市立中学考,那样考上大学的机会就更大些。虽然每次校长来看他时他还可以给月琴说上一小段话,却都是写在纸上让老师带回去的,因此许多内心隐秘的倾诉也就无从说起,他不知道月琴是否知道他的内心。

人总是会被世俗的欲望所引导,如若没有校长在那个宁静早晨的来访,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生命里还会盘绕着一段牵肠挂肚的怀念,时常让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入冬以后的柴村就变得闹腾了,冬天是柴村人最闲散的时光,大家可以在街头墙角竖起衣领坐在石墩上打牌,或者互相开对方粗鲁的玩笑,他们口无遮拦,向众人袒露彼此床笫之交的秘密,甚至直接去捏某个男人的裤裆大叫:“软啦,昨天肯定忙活了一夜。”被捏的人也不会因此感到羞愧,有些时候还会反唇相讥回骂道,回家问你老婆,她知道我昨天一直忙活到鸡打鸣。惹得众人一阵放荡的大笑。这样的柴村才是活泼的,有着孩童般的顽皮,惹人怜爱。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