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给柴村带来了无限的欢乐,而冬天也用它特有的刺骨的寒冷一点点带走了母亲,夏林感觉母亲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从入冬开始她就断断续续地咳嗽,他时常会被里屋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给惊醒,醒来就无法再次入睡,他细心倾听里屋的动静,她翻身时被子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北风撕扯着窗户纸,把母亲有意压制的咳嗽声给掩盖了。
那段日子夏林最害怕的就是某天醒来时看到母亲依然躺卧在床上,他害怕母亲在某个寒冷的早晨弃他们兄弟而去。夏林每天都是在惶恐中度过,他把辛辛苦苦攒下的钱细心地码好揣在衣兜里,还特意在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以防母亲出现意外,他可以骑车把邻乡的医生接过来。
母亲看到夏林一整天都在围着她转,也就猜透了儿子的心思,晚上她听到睡在外面的儿子均匀的呼吸声时,眼眶就不禁一阵阵发热,烧出滚烫的热泪。她一直惦记的就是儿子的婚事,虽然平时她也托村里的媒婆给打听合适的人家,每次媒婆也都是客客气气地答应说但凡遇到合适的一定给她家夏林留着,可是她又何尝不知道十里八乡哪儿会有人家舍得把姑娘嫁到自己家里来受苦。所以夏林的婚事被搁置了一年又一年也就无从着落。每当村里有谁家的小伙子把打扮漂亮的新媳妇娶回家时,她感觉那一声声的锣鼓像是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
随着冬天一天天的加深,柴村的年味儿就越来越浓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那天母亲的气色似乎很好,因为那天是夏杨放寒假的日子,她还特意剁了一盘猪肉包了几十个猪肉饺子,在夏林还没有把饺子下到锅里时母亲就已经在门口张望开了,深冬的寒风像是受了惊的野猪一样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他感觉母亲像是插在泥土里的一截枯木,在门口被寒风摇来晃去,一股更大的风野蛮地顶过来,母亲没有抓住门框滑到在地上,夏林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突然被剖开灌满了冰冷的空气,他扔下手里的铁铲跑到门外把母亲背到了屋里。
母亲的脸色惨白,头上夹杂着几片从树枝上吹落的雪花,把满头的白发衬托得更加晶莹透亮,他揉搓着母亲的双手和脸颊,内心的愧疚让他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让母亲平躺在床上,加盖了几床棉被,然后就急冲冲地推车出去了。
我的老家柴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医生,因为在柴村人看来一般的咳嗽头痛根本就不算病,抗一抗就过了,所以他们认为柴村多出来一头耕地的牛也要比住一个医生划算,只有村里的人遭遇了缺胳膊断腿这样的事情时他们才觉得村里应该有一个医生。
那天邻乡诊所的医生刚刚得了孙子,请了一大帮人在家里喝得正酣,大家恭贺老医生家里又添了男丁,一桌子的人乐呵呵地讨论着由谁去给这个刚刚降临的孩子踩生。那时候医生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摇晃着手里的酒瓶说,终于生出来一个带把儿的。然后满桌子的人唏嘘不已,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医生多年行医救死扶伤的结果,听到这样的评价老医生满意地捋着下巴灰白的胡须,然后低头把酒杯里的酒舔了个干净。
夏林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饭桌上的,那时候一屋子的人喝酒划拳到了高潮,他们用这种最简单原始的办法决定由谁来去给新生的婴儿踩生,所以也就没有人在意屋里忽然多了一个陌生人。在我们老家农村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孩子出生的第九天要被抱到街上,然后请遇到的第一个人在婴儿粉白的小脸上亲一口,那样婴儿在长大时就会继承踩生人的部分品性。所以那些在村庄里有一口好名声的人往往是踩生人的首选,在踩生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就会受到婴儿家人的秘密邀请,约定第二天在某个巷口碰面,而那些被邀请的人因受到人家的赞扬也都乐意帮忙。
夏林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他有些饥不择食地拉起一个人就问你是不是医生,那些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人答复给他的不是一长串的酒嗝,就干脆是呼噜噜的鼾声,偶尔有几个清醒的也都有些不耐烦地指指独自坐在桌边斟饮的老医生,这时夏林就像是得了救命药方一样慌张地跑过去,拉起喝酒的老医生就往外面走,医生不知缘由地被拽了出去,很有些生气,到了外面夏林把钱全掏出来捧在手里,那些钱像是厕所墙缝里塞的草纸,皱巴巴地躺在他的手心。老医生没有看钱,没等夏林开口就直接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人病了。夏林点点头说是我妈在家里躺着发烧我骑车来的你快点跟我走吧。听到这儿,医生表现出一丝愠怒,但凡那些找他出诊的人无不对他客客气气地赔以笑脸,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丝毫不讲半点的礼貌直接把他拉出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