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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亦然通过铁路看到了什么远景?
作为大锡之梦的传承人之一,周亦然通过铁路看到了什么远景?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奉父亲之命,以个人的方式体验了整个滇越铁路。当他从始发站的滇池边出发时,内心却无法驾驭父亲给予他的梦幻。作为一个年仅三十多岁就穿越黑暗之隧道的锡梦者,当他到达境外的滇越铁路的终点站时,他看到了法国殖民地的领地。在那里,大锡是云南出境外的最显赫的物资,他看到了因为大锡之梦所带来的一幕幕战乱和斗争。他回到故乡个旧,因为大锡而造梦的父亲和父亲的朋友们,正在构筑寸轨铁路。此境的畅通会让大锡寻找到民族工业文明所带来的繁荣,为此,他又回到了锡矿。在之前,他几乎常常生活在锡矿中,他开始独立地寻找锡的探险生涯。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矿体,他生命中无数次地与地层断裂带相遇,那些倾斜、褶皱处呈现出的矿物质隐身处,耗尽了父亲毕生的生命热情,现在依然在继续耗着周亦然的生命活力。从探矿到采矿,其生命的历程难以尽数。而冶炼造就了大锡的品质,只有通过冶炼,大锡才具有成形的过程。当他掌握了新的冶炼术回来时,个旧大锡正在接受新一轮的开采。他将暂时放开冶炼,因为大锡正在维护着自己的历史和尊容,因为铁路来了,掠夺也随之进来。尽管他知道冶炼中有炉水出口、通风口、烟囱及专砌炉子的土坯、炼渣等,但他还需要考察滇越铁路,因为铁路是大锡必经之路,类似炉腔——因为抵达了它的神秘之道,锡蜕变出诱人的色彩,完成了锡的冶炼。此刻,周亦然已在父亲这辈人的造梦中看到寸轨铁路的原型符号,寸轨基于一种最简单的真理:它的出现将使大锡满怀深情地重归诸神的要道,这径道虽窄小,却是国人自己开创的密径,它的尺寸学带着它那纵横不绝的姿态周游着世界的理想,将去到更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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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少女看见一对鸟儿栖于铁轨并从风中飞过
对于法国少女丽莎来说,自从周亦然离开以后,碧色寨就开始分裂成两个世界。首先,这种分裂感充满了忧伤的激情,它足以让她插上翅膀。她曾在碧色寨以外的铁轨上,看见一对候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到了铁轨上,它们一前一后沿铁轨而行。那种平和安宁的境界令她向往和感动。然而,候鸟飞远了,它们拍翅飞行,一前一后,平凡而自由地享受着生命的喜悦,而她翅翼的始点却始终在碧色寨。
自从周亦然离开以后,她惊讶地发现世界变了。母亲的诊所开业以后,母亲忙碌不休。每每她经过母亲诊所,就会嗅到来苏水的味道,而那个年仅十二岁的男孩——竟然成为了母亲的帮手。而她的青春似乎被荒芜着,再加上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周亦然的音讯了,她感到手足无措。
直到托尼骑着自行车回来的那一天,她才感受到了一种活力,托尼骑着自行车沿着铁轨外的小路回到了碧色寨。托尼的归来,无疑给丽莎带来了碧色寨以外的世界,托尼给丽莎描述着蒙自的南湖、过桥米线、法国驻蒙领事馆、少女张翠花……托尼的世界似乎如此地开阔,它吸引了丽莎。当托尼决定重回蒙自时,丽莎上了托尼的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除了火车之外,自行车无疑是最摩登的交通工具了。
那一天上午,当托尼脚蹬自行车出现在碧色寨时,依然有一群从村寨中蜂拥出的男孩女孩,追逐着自行车。托尼使劲地蹬着自行车,面颊上仿佛燃烧着火炬,丽莎坐在后面给托尼鼓劲:“托尼,快一些,他们快追上来了,快追上来了……”
在二十世纪初叶的碧色寨火车站延伸出来的这幅图像,新颖而刺激着那些从小就没有使用过任何交通工具的村寨孩子。他们同样也使出了浑身的劲在追赶着自行车,而在孩子们背后,山羊们也追上来了,黑乎乎的猪也追上来了,候鸟们也追上来了。直到托尼的自行车出了铁轨,拐上了蒙自城的乡村小路,那群孩子的身影才消失了。托尼看上去累了,于是,丽莎替换了托尼。她现在明白了,托尼为什么可以在蒙自愉快而安心地住下去,因为托尼拥有他自己的世界,自行车也是托尼生活中的一部分。她蹬着自行车时仿佛又在呼啸而来的风中看见了那一对相依相随的候鸟,于是,她的脚蹬得更快了。在很多时候,人类不得不承认,那些飞禽走兽的生活习俗远远地超过了人类的习俗,它们可以飞,可以穿越原始森林,它们栖居着大地上最美丽的地方,而人类呢?人类住在哪里,人类制造了自行车、火车——他们又能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那天的一幅图像是美丽的。法国少女和她的弟弟脚蹬自行车,追逐着一对候鸟。准确地说,先是一群碧色寨孩子们在追逐着他们,后来,孩子们撤离了,山羊和猪以及候鸟们也撤离了。他们又开始追逐另一群在天上自由飞舞的候鸟,就这样成群结队的候鸟将他们带到了蒙自。
托尼站在蒙自城外倚着他的法式自行车骄傲地指着前方的城说道:“姐姐,那就是蒙自……”
“嘿,好大的城堡呀!”
所有欧洲人都是将城比喻为一座城堡,这是欧洲人惯用的隐喻之一。
何谓隐喻,人类为什么发明隐喻?事实上,隐喻这个词源学符号来自诗歌,也就是只有诗人在编造诗歌的句子时发明了隐喻。在诗人那里,隐喻是建立在许多世界的神秘韵律中的。每一个隐喻都为诗人的内心设置出了一座城堡,就像法国少女刚刚看见的城堡,它是一座城堡,又可以隐秘地藏于世间,只有走近它的人才会看见它的真实,即凡俗者看见的真实。法国少女将蒙自说成是一座城堡,她既是凡俗者之一,又在复述着诗人般的喜悦:因为离城堡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