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寨的上半夜 六(4)

现在,那个像神一样笼罩他的父亲在哪里呢?周葵已是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他的梦幻是从漆黑的洞穴中开始,就像周亦然一样,步着父亲的履痕,就这样一轮又一轮地开始了造锡。除了造锡梦之外,这些年,周葵开始钻研滇越铁路之后的另一条铁路:从寸轨铁路上尽可以领略到这条铁路的寸寸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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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轨铁路是一条什么样的梦想之路?

与米轨铁路迥异的是寸轨铁路的尺寸。这座以六寸轨距、隧道十八座、桥梁四十座所铺开的铁路,为什么会铺开在造梦书的尽头呢?造梦是一个历史创造者的开篇序言,如果缺少这篇序言的拂动,那么,梦的羽毛怎样扇动起来呢?从很早很早以前,关于滇越铁路也同样是一本造梦之书。它取源于双轨,这是人类铺开在历史尽头的最坚硬而永恒的道路,然而,当它属于梦的范畴时,也会滋生柔软。我们知道,大凡梦都是柔软的。梦境中催开的是花蕊,所以,花蕊之柔软难以言喻。对于一条绵延出去百年的铁路的梦想,曾经使我心怀忧伤,直到我踏上前往碧色寨的第二次个人旅行,那是另一个暮色笼罩的时刻,我独自一人静静地走近碧色寨。只有当人体感到孤单和寂寞,人生最大的梦境才会越过轨道。当我第二次通过碧色寨时,已经体会到了米轨和寸轨相互穿越时的速度,那种速度永远不快不慢,这就是碧色寨承接两条铁轨接壤时的速度。我站在铁轨之外,就是在那个晚上,我感受到百年以前那些遗梦中的幽灵们又回来了。

那些从百年前遗梦中回到碧色寨的人并没有看见我,而我却看见了他们的前世。

我之所以看见他们的前世,或许是因为在百年前的前世我是碧色寨火车站的一个守望者。在百年之前,我置身在碧色寨,到底在守望什么呢?百年以前,我已经沿着这条铁路寻找依据,那就是守望着来自这灵魂通道的旋律和词语。而此刻,在百年以后,当碧色寨已经变得沉寂和荒凉以后,因为轮回,再一次地将我载到了碧色寨面前。

这本书的所有主题都在将一幅图像推在读者的面前,即百年前的所有亡灵重又回到碧色寨。那些载入碧色寨遗梦深处的人或事,重又扇动着他们的翅翼,以飞翔或沉迷于铁轨的梦幻主义为基地,开始了在碧色寨的舞台上出演每个人的戏剧。火车只是这里的背景,然而,正是依托于火车的轰鸣声,序幕拉开以后,演出生死之谜的人们将重又复活在舞台。

寸轨铁路也回来了,它以六寸的尺径跨越碧色寨、个旧、鸡街、石屏等地,其中碧色寨经鸡街至个旧长达七十三公里,由鸡街建水至石屏长一百零四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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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色遗梦基于什么样的时间轮回?

所有的遗梦都是过去时的一个再版。现在,我们再一次将遗梦伸展在碧色寨深处。毋庸置疑,碧色寨里面充满了复杂矛盾、艰难如谜的时间之絮,它在百年以前为什么创造了铁路、国籍、酒楼、香槟色的夜晚、物流中心的仓库、名单、邮局?在碧色寨的天空中,风中翻滚着云彩——其中云彩以蔚蓝的姿态占据了天空。这蔚蓝使碧色寨的铁路通向两极——出境的越南,还有云南省会城市昆明。百年前,出入于碧色寨的人们,把他们的梦牵在铁路两端,也同时将他们的心灵、指南针、地图、名单都交到了碧色寨的档案之中,碧色寨管理着他们的生活。二十世纪初叶以后,碧色寨是云南工业文明不断聚会处——它召集了欧洲各国的人定期地出入此地,也同时让整个云南的遗梦手册上涌满了碧色的波浪。在碧色寨今天的荒凉深处中兀现出了一种纹理,它类似人掌心的命运符号,它是无形的,是天地间的隐秘颤栗,并且铭刻于碧色寨的背景中,即使过去一千年,它仍然在讲述着一段碧色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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