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文物历史世界的沈从文(1)

文物历史世界的沈从文

——从人性的光辉出发

经过了几十年的沉寂,文学家的沈从文,重现光芒,再为世人所认识。

吊诡的是,自解放后直到一九八○年整整的三十年间,沈先生虽然退隐文学创作和文学教育,他的声名仍然以文学而让世人怀念。二十多年前,我先是从文物历史学家认识了沈从文,再从文学家去认识沈从文,然后是全面地认识沈从文。沈先生下半生在文物历史研究中,创获饶多,成绩卓越。他的代表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是该方面学术研究的开山之作,也是传世之作。他的文物历史研究的成果,一如他的文学创作,透现了他独特的生命哲学和思想。

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文物历史的研究,沈先生都有未完成的大作。以《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文化成果的存殁去衡量,不无遗憾。但是,他留下的文学创作和文物历史研究,已充分贯穿着他对于人的生命、人类的人文化成的终极关怀和了悟,只要我们对之有足够的认识和理解,相信沈先生也不会有太大的遗憾。这就是他生前自题墓碑“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的遗愿。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起,沈从文先生离弃文学创作,一头栽进历史文物的研究中。对沈从文先生这种人生的重大抉择,最普遍、最合理也最被认同的理由,是时移世易,是出于主观愿望和客观现实扞格的无奈。这无疑是事实。但是,对沈先生的转变,只停留在这种程度的认识,是不足够的,不圆满的,也有碍对沈先生人生思想的整体认识。

沈先生对自己人生道路的改换,不同时间不同场合,曾留下了若干夫子自道的文字。一九六八年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次自我检讨中,他说:要我重新写作,明白是对我一种极大的鼓励。但是我自己丧了气。头脑经常还在混乱痛苦之中,恐怕出差错。也对“做作家”少妄想,且极端缺少新社会新生活经验。曾试着写了个《炊事员》,也无法完成。所以,还是希望回到博物馆服务。(《我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历史博物馆》)

十二年后文化大革命早已结束的一九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他访问美国,在圣约翰大学演讲中说道:“我才学习了二十年,社会起了绝大的变化,我原来的工作不易适应新形势的要求,因此转了业,这就是近三十年来,我另换了职业的原因。”对此,他更作了详细的说明:我借此想纠正一下外面的传说。那些传说也许是好意的。但不太正确,就是说我在新中国成立后,备受虐待、受压迫、不能自由写作,这是不正确的。实因为我不能适应新的要求,要求不同了,所以我就转到研究历史文物方面。从个人认识来说,觉得比写点小说还有意义。因为在新的要求下,写小说有的是新手,年轻的、生活经验丰富、思想很好的少壮,能够填补这个空缺,写得肯定会比我更好。但是从文物研究来说,我所研究的问题多半是比较新的问题,是一般治历史、艺术史、作考古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机会接触过的问题。我个人觉得:这个工作若做得基础好一点,会使中国文化研究有一个崭新的开端,对世界文化的研究也会有一定的贡献。(《从新文学转到历史文物》)

一九八一年沈先生在湖南省博物馆的演讲《我是一个很迷信文物的人》中也曾说道:“我的思想比较落后,也许是严重的落后吧!所以到了解放以后我就离开了写作,又不能作空头作家呀!因为没有生活,思想又比较保守,一下子适应不来了,就转到历史博物馆工作。”(见王亚蓉编《从文口述——晚年的沈从文》,香港商务印书馆二○○二年)落后不落后,是一种价值观,在解放后的新意识形态和新价值观下,沈先生不能不受影响,不受冲击,也不能不在此基点上评估自己。以上所征引沈先生的夫子自道的说话,从一九六八年到八十年代,虽遣词用语的轻重、婉直、详略,容有分别,基调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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