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迂回婉转,基本上保全了赵佶的面子,赵佶听了,觉得还比较受用。他缓和了面色,又问,姑且算你说得有理,朕且委派太子监国如何?
李纲道,关于这一点,微臣在奏章里说得很清楚。若在平时,以太子监国作为其继承大宝之过渡,自是顺理成章。但如今事急,若不直接付与太子玉玺,便难以树其威望,太子亦难负起全责,于号令天下共御强虏大为不利。皇上若果有禅位之意,何不就索性一步到位呢?
赵佶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说,朕若让太子于此时即位,你认为太子有能力扭转局势么?李纲回答,臣观太子天纵英明,且蒙皇上谆谆教诲,颇具龙驭天下潜质。太子即位后,如能广开言路,任用贤良,尽我大宋济济之才,全力抵御北漠虏寇,驱敌于国门之外,应当是不成问题。
赵佶听罢,微微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忽又开口问,你说的这些,包括奏章上所写的那些话,与谁商量过?李纲道,微臣未与任何人商量,凡此种种,皆是微臣个人所思。赵佶盯着李纲道,这些言语,诸宰执尚且未曾说过半句,倒是你在朕的面前滔滔不绝。难道你一个太常寺少卿,倒比宰执们更聪明么?
李纲与赵佶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垂首答道,微臣不敢自命不凡,但微臣的确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和社稷着想,方敢不避斧钺冒死进言。在出以公心这一点上,微臣自忖,较之宰执们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佶“嗯”了一声,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对李纲道:“好了,你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你且退下,容朕再思。”
“微臣恳请皇上早作决断,金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纲最后说完这句话,躬身再拜,退出了宣和殿。经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朝服里面的内衣已经全被汗水湿透。看来虽说是下了豁出去的决心,事到临头的紧张还是避免不了。无论到了何时,皇上到底是皇上。
大殿里只剩下了赵佶寡人一个。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立起,开始在殿堂里徘徊。李纲已经将利害说得很明瞭,何去何从,他必须当机立断。
禅位,这话说来简单,可这皇帝的宝座,交出去就是永远地交出去了,不会再有收回来的那一天。自己现在才四十四岁,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这把拥有无上权力的龙椅说不坐就不坐了,真是不甘心呐,非常不甘心!
可是,如果不禅位,就不可能把拯救国民于水火的职责推托掉。即便是让太子监国,最终的责任仍会落到他赵佶头上。那么朕有能力、魄力、精力和号召力承担起这个责任来么?赵佶沮丧地承认,他没有,根本没有。降罪己诏,减裁掖庭用度,归还百姓土地,废应奉局花石纲,罢大晟府教乐所,令天下官庶直言献策等等,凡是他能想到做到的措施,他都已经做过了,但是对挽救危局丝毫未见成效。让他再拿出个别的什么高招来,那是打死他他也没有了。这一点不仅赵佶明白,李纲明白,满朝文武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有数。就连金人,对此也是洞若观火,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讨宋檄文中,猖狂到指着鼻子辱骂赵佶“越自藩邸,包藏祸心,假黄门之力,贼其家嗣,盗为元首”的份上。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就是硬赖在龙椅上不挪窝,恐怕也是坐不长久的。想到这里,赵佶意识到,他其实压根就别无选择。看来李纲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冒杀头之险,毅然刺血上书请他禅位的。
“金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纲离开大殿前留下的那句警告,又在赵佶耳畔响起。是的,以金军的凌厉攻势估测,如果他们在两河地区遭遇不到有效抵抗的话,打到汴京城下已用不了几天的时间。真要到了那个关头,可是想禅位都禅不成了。
罢罢罢!赵佶来回疾踱了几步,骤然停住,下了决心。禅位就禅位,辛辛苦苦当了半天皇帝,倒落了个千夫所指,真是何苦来哉!好罢,这个皇帝老子不当了,老子当够了!本来老子的兴趣爱好,也不在临朝理政上。这些年来,天天一睁眼便议国事批奏章的枯燥日子,老子早过腻歪了。从此之后老子要做个逍遥闲人,徜徉于花前月下,沉醉于诗画之中,春宵泛舟秋夕垂钓,晨诵经卷夜赏丝竹,抛却一切凡尘俗物,岂不活得潇洒如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