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决意去做这个出头的椽子,究其思想根源,主要的自然是基于其自幼所受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德教育,却也不能排除他是看准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参政机会。如果不碰上这样的机会,他李伯纪欲想在国家大事上插上一嘴,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此可能。
这算是投机么?李纲自忖,或许是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反过来说,将此机会拱手送给你们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任何一位大臣,你们愿意接过去么?我李纲此举纵然算是投机,那也是为国家社稷而投,而非是为追逐一己之私利,所以此机正大光明,大可一投。如此想来,李纲便愈觉其行为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
当然,机会往往是与风险并存,这个机会风险很大。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没有不承担风险的。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这就不能多作顾虑了。
回到宅中,李纲坐在那里静默一晌,构思好腹稿,就要执笔书写奏章。但他甫一提笔又停下来。他觉得仅仅如此写来,态度还不够诚恳,尚不足以打动皇上的心弦。略微思量了一下,他捋起衣袖,拿起裁纸刀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力一划,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然后翻转手臂,将鲜血滴入砚盘。继而蘸着那鲜血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地写下了洋洋千言。这就是后来被冠名为《召赴文字库祗候引对札子》的那篇著名奏章。
吴敏在与李纲夜谈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便将李纲请求面对的意思奏与了赵佶,并大力举荐道李纲其人颇有见地,其言其策大可一听。赵佶当即应允,传旨于当日下午在文字外库召见李纲。李纲遵旨前往,将奏章交由太监呈入后,便在库外候召。却因当日赵佶与宰执们议事甚繁,搞得十分疲惫,便将召见李纲的时间改到了次日上午,地点则改至宣和殿。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李纲终于蒙召入禁。他的奏章赵佶已于昨夜详阅。赵佶没想到,一个区区太常寺少卿,竟敢如此坦率地提出请他禅位的要求,而且还将其中的理由阐述得相当中肯。奏章里的那些毫无矫饰的诤言谏语,是从那班惯于阿谀奉承的宰执们那里绝对听不到的。这倒让赵佶增添了与李纲面谈的兴趣。由于读过奏章后赵佶在龙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此时他不免身带倦意,但见到李纲在贴身太监张迪的引领下走进大殿时,他还是努力振作起了精神,一丝不苟地正襟危坐在那里,摆出了皇帝应有的威仪。
挥退张迪和侍立在侧的其他太监,大殿里只剩下了赵佶和李纲两个人。君臣一坐一立隔案相对,就开始了一番时间不长却意义重大的谈话。谈话是以赵佶发问李纲作答的形式进行的。赵佶所问的问题,其实都可以从李纲的奏章里找到答案,然而赵佶还是想听李纲再当面说一说。由此不难看出在是否决定禅位这件事上,赵佶内心里的犹豫和矛盾程度。
赵佶以威严的口气劈头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诘问李纲,你刺血上书请求朕禅位于太子,想没想到过这样做的后果,朕指的是对你个人可能产生的后果。李纲从容回答说想到过,但微臣世受国恩,考虑得更多的是尽忠报国,故不敢因苟且于一己得失,坐视社稷濒危而缄口无言。如果皇上以为微臣言之不当,微臣甘领严惩,绝无寸怨。
赵佶紧接着逼问,照你的意思说,朕这个皇帝,是当得不够格了?
岂止是不够格,简直就是一塌糊涂。一个称职的君主,焉能使国家腐朽到一触即溃的地步?李纲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他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应对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种种功绩日月可鉴,无须微臣拙嘴笨腮一一列举。只因某些奸佞欺君罔上败坏朝纲,方使我大宋弊政丛生天怒人怨。如今金寇将此罪责统统强加于皇上一身,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窃思,皇上昼夜操劳听政日久龙神大损,目下又无端受此指责,委实是不堪其负。所以微臣才斗胆奉劝皇上,莫若审时度势激流勇退。这样,一者可使皇上保重龙体颐养天年,二者可令国朝万象更新重振雄风,三者可以破除金军的进兵借口,诚可谓是一举三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