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这个电话后,他在心里又揣摩了一下亲信转达的信息,不禁哑然失笑。容貌秀美的女人,在陈仓城里可以找出一大堆来,蓄须戴眼镜的男人倒是好查找,可万一人家剃了胡子,摘下眼镜,不就全不算数了吗?他沮丧之余,甚至有点怀疑那个被捕者的供词真假来。
(九)
孙啸伯自从那天在荣庆斋家宴里和那位声称精通汉学的美国人约翰逊交流过之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他住在邹公馆里,缜密地把自己那晚和他的谈话内容分析再三,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巨大的疑问,难以破解。他对这个恍如天外飞来的洋人根本无从了解。要说他是见识了党玉昆被劫去天津租界的藏宝,心中起了贪婪,要来陕西拣便宜,可是他只提了石鼓文,而且一直在这上面做足了文章。这一着剑走偏锋,以某种诡异的角度一下子戳中他的要害,几乎让他怀疑自己这些年来心中所藏的秘密已经全部落入他人之手了。
好在孙啸伯老于世故,风头浪尖的危机见识过不少,所以才能不动声色地度过了那两个钟头的艰难时刻。眼下,他省悟过来,这次晚宴对自己而言就是鸿门宴。设宴的这伙人之间,邹震、荣老板、约翰逊,会是怎样的关系呢?邹震一力促成了自己的省城之行,最终的目的,会不就是这次晚宴上的碰面?如果是,那面临的麻烦可就大了。邹震身后是怎样的势力?他如果出手,可以轻而易举地令孙啸伯陷入绝境。在这次晚宴之后,他开始对这位昔日的挚友心生戒备,大多时候缄默应对,坐看事态的发展变化。
邹震因为贪图那块罕见尺寸的瓦当古砚,将孙啸伯从陈仓请到西安来,本以为是顺水人情,又能够帮助朋友暂解心头的烦恼,一箭双雕、皆大欢喜了,根本就没有料到孙啸伯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其他想法。这次晚宴后,荣老板受约翰逊之托又来登门,想再和孙啸伯当面交谈。他勉为其难,去向孙啸伯透了点口风,便被他以身染小恙的借口推托了。邹震是个精明的人,马上就觉察出其中的异样,联想到近日来孙啸伯态度的变化,稍稍明白,孙啸伯对荣老板和那个洋人没有好感,敬而远之,因此也就不再强求。
荣老板跑了两趟邹公馆碰了钉子后,无法可施。这时候约翰逊想出办法来,甩开邹震,改由自己出面去活动。他虽然初来西安,人生地不熟,可是出人意料地居然动用到了军界高层的关系。不出三天,陕西省保安司令、十七路军副总指挥、中将谭保发出请柬,邀请邹震、孙啸伯于西安荣华酒楼相聚小酌。
接了这份帖子,孙啸伯尽管是想韬光养晦、隐避红尘,也不得不出门赴宴了。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谭保是陕西地面上屈指可数的人物,过去有过数面之缘,但对方那时尚未发迹,只是个寻常的军官,多年之后,风水轮流转,该到人家坐庄压盘了,不得不识时务。
荣华楼地点并不在闹市区,但毗邻十七路军总部,方便了东道主。所以,谭保赴宴时,只带了一名副官、五个护兵,摆个形式而已。孙啸伯和邹震谨慎对待,特地提前到达,刚好和他遇个正着。双方寒暄几句,搀手摆出久别重逢的热乎劲儿并肩上楼。
谭保和邹震在场面上还能时常见到,但孙啸伯确实是十足十地久违了。执手攀谈,感慨万千,说是多年来不见孙先生,只知道是在陈仓隐居,逍遥世外,所以每当在西安街头看到他多年前题写的匾额招牌,睹字思人,不胜想念。现在终于见着面了,当恳请他留下墨宝来,军旅倥惚之余,瞻仰欣赏,也是排解寂寥的一方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