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份牌女郎(5)

“不准走!”爸爸狠狠地捶了下桌子,震得碗盘咯咯作响。妈妈被吓得一哆嗦。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邻居们都羡慕我爸爸的商业头脑。他实现了每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还有每个从世界各地来上海淘金的洋人的梦想。他白手起家,最终为自己和家人赢得了一席之地。我出生前,爸爸在广东经营黄包车行,不过,那时他还不是老板,只是个转包商。他以每天七角钱的价格从老板那里租来黄包车,再把车子以每天九角钱的价格转租给一个更小的承包人,那个承包人又以每天一元的价格把车子租给黄包车夫。他赚到钱后,我们举家搬到上海,他开了自己的黄包车行。他常说:“上海机会多。”不止爸爸,这上海城中怕有一百万人都会这么说。爸爸从不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发迹的,抑或他是怎么赢得这些机会的;我也没有勇气去问。每个人都深知——即便是家庭成员之间也如此:最好不要探询一个人的过去,因为每个生活在上海的人不是来这里躲避什么,就是要隐藏什么。

梅对这些都毫无兴趣。我看着她的脸,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我可不想听你说你不喜欢我们的发型。我可不想听你说我们不该露出光胳膊和一大截腿。不,我们不想找稳定的全职工作。你是我爸爸,可你啰里啰唆,这么窝囊,我可不想听你的。”不过,梅可不会说出来。她歪着头,低低地看着父亲,被她这么一看,父亲立马软掉了。这一招是梅蹒跚学步时学会的,现在被她用得十分娴熟。她就是这样,轻轻松松,慵慵懒懒,却让每个人都无法招架。梅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她轻拍着爸爸的肩膀,爸爸的目光落到梅的手指甲上——我俩都用凤仙花瓣染了红指甲。要知道,抚摸,即使家人间的抚摸,虽非明令禁止,却显然不合规矩。在有教养的家庭里,家人之间既不亲吻,不拥抱,也不会深情地抚摸。梅太清楚她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了,于是,趁着爸爸一愣神的瞬间,她转身跑开了,我紧跟了上去。我们跑了没几步,就听爸爸叫道:“不要走!”

但是跟往常一样,梅笑着回答:“今晚我们有事。不用等我们。”

我跟着梅上了楼。爸爸、妈妈还在那里唠叨着,他俩的声音交错起伏,像首刺耳的歌。妈妈像唱歌一样念叨着:“你们这些男人,真可怜”,“我得买鞋了”,“我想添件新衣服”,“你给我们买戏票了吗?”而爸爸的声音像低音乐器般低沉,“回来!你们快回来!我有话跟你们说。”梅充耳不闻,我也想学学梅,不理父母的唠叨和坚持,但不论在这点上,还是在其他方面,我们都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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