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师虽带酒意,但心里清楚。不敢失了君臣礼仪,连忙离席跪倒,称臣接旨。刘捍宣旨完毕,王重师命部属各安其位。醉眼也斜地指着下手一个座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重师正设宴向各位袍泽和同僚辞行。既然留守大人到了,此宴权作为大人接风之宴。莫嫌简慢,漫饮几杯吧!”
刘捍又羞又愤,欲拂袖而去,又恐失了大臣风范。只好忍气吞声,奉陪末座。座中诸将,多不自安,欲避席相让,又见王重师安之若素,也不敢妄动。大家尴尬了一阵,副将张君练起座给刘捍敬酒,奉觞躬身说道:“大人一路风尘,我有大帅酒已有点高了。末将借花献佛,代大帅敬大人一杯。”刘捍满面愠色,推辞道:“本不善饮。”张君练连敬三次,刘捍均未接杯。王重师冷笑一声说道:“张将军,何必热脸硬要贴人家的冷屁股呢!既然留后大人不肯赏脸,我替刘大人喝了!”说罢,接过杯来,连干三杯。然后冷冷对刘捍说道:“今日之宴,本是王某向各位旧部辞行,只论交情,不计名位。座中诸将,虽然多是偏裨佐贰,但个个均是身经百战,一枪一刀,换来的微未前程。可不像有些人,拉不得硬功,骑不得烈马,只凭三寸不烂之舌,猎取高位。张将军,脱下战袍来,让钦差大人看看,身上有多少伤痕?没的让人饮了你敬的酒认为辱没了自己!”说罢到张君练身旁,亲为张君练解开战袍,让其袒出肩背。但见张君练,遍身伤痕,纵横交错,令人赫然心惊。王重师道:“这个副将来得容易吗?座中哪位不是鬼门关中闯过数遭的人?张君练不久前是打了一次败仗,但哪个将军能保证百战百胜?恐怕只有从不临阵的将军才能永保不败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满脸涕泪纵横。众将个个神色黯然。刘捍如芒刺在背,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王重师也不相送。当日喝得烂醉如泥。
刘捍回到河中,备言王重师骄横狂傲之状。并说王重师有私通歧王李茂贞之嫌。
“圣上知道王重师以军粮百石,暗通西歧,换取白鹿的事情吗?”刘捍对朱温说。
“竟有这事?”朱温疑惑地问,“他要白鹿何用?”
刘捍诡秘一笑说道:“王重师半百无子,新纳一妾,姿色艳丽。但王重师元阳不足,婚后年余仍无子嗣。听信方士之言,白鹿之血可以壮阳延嗣。又听说邠、凤之野山林中常有白鹿出没,便命手下裨将张君练,前往凤翔,假借攻伐之名,实为交换白鹿。张君练假装战败,把粮草辎重丢弃,换回白鹿一头。王重师隐匿不报,实属欺君罔上。”
朱温闻言,怒上加怒,骂道:“这狗东西实在该杀!前方军粮紧缺,朕命他筹集,他抗命不遵,推诿再四,却为了一己风流资敌百石!”
其实,张君练擅自出兵邠、凤的事,王重师事先并不知情。吃了败仗,损失粮秣辎重,这事情也是有的,但并不像刘捍说的那么严重。王重师爱惜部属,甚得将士爱戴。半百无子,新纳一妾也是真的。只因战伤累累,年事渐高,体力精力急剧下降,得子实属不易。张君练战场上曾得王重师活命之恩,二人感情深厚。听说白鹿之血滋阴壮阳,奇效无比,便背着重师,潜入邠州,偷猎白鹿。白鹿刚到手,就被歧人发现了,连忙边战边退,收兵回到长安。王重师本欲重重处罚张君练擅自出兵之罪,但感念他的情义,便暗暗隐瞒下来。
王重师一到洛阳,便被拘禁起来。等朱温回銮后亲自审问。王重师道:“臣遍身伤痛,身心交瘁,马齿徒增,已无所用。再不能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为王前驱。唯思为陛下守土安民,尽忠余年。想不到今又横遭猜疑,生有何益?兔死狗烹,宜其时矣!”
朱温听他说得真诚、可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遂降旨免其死罪,贬谪为湖南溪州刺使。命其即日就道。
刘捍听说朱温并没有处死王重师,担心王重师东山再起,于已不利,又进谗道:“王重师世之虎将,久在戎间,部属袍泽多有桀骜不训之士。虎老雄威在,溪州蛮荒之地,贬重师前往溪州,无异于纵虎归山。臣风闻其归部多已等候在途中,欲随其前往贬所。”
朱温闻奏,命人暗随重师探看。果见重师旧部饯行送别者络绎不绝。朱温顿觉刘捍言之有理,杀心陡起,立命王重师途中自尽,接着又降旨屠灭王重师全族。
刘知俊与王重师交谊甚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听到王重师被害的消息后,难免既同情又恐惧。正在这时候,朱温降旨,宣召他来洛阳陛见,任命他担任西面行营都统,准备再征潞州。接到圣旨,刘知俊心中犹豫不定。他的弟弟刘知浣担任右保胜知挥使,随朱温驻军京城。自王重师举族被杀之后,洛阳城中,流言很多,众口风传,朱温猜忌功臣,刘知俊功高震主,很快就要成为王重师第二。刘知浣每天为哥哥担心,听到朱温降旨宣召哥哥来洛阳的消息后,意为朱温马上就要对哥哥动手,于是命人火速赶复同州,警告刘知俊说:“兄长万勿赴召,自投死地!”接着又立刻进见朱温,奏请道:“家兄已经携眷起程。眷属尽望得瞻京城风华,随行百口。臣恐途中有失,恳请圣上准臣前去迎接。与家兄会合后,一道回京。”朱温准其所请。刘知浣立即带领其弟知偃、侄儿嗣禋、嗣业等人逃出洛阳。
刘知浣离洛阳数日,仍不见刘知俊到京,朱温心知有变,遂又降旨催促。刘知俊上书回奏说:“同州粗定,百事待举。军民攀辕挽留,不能进京陛见。”于是致书歧王李茂贞,愿献同州投降。李茂贞大喜。其子从■谏曰:“知俊枭雄,忽然来归,得无诈乎?”李茂贞道:“朱温猜忌功臣,刘开道功高名重,恐重蹈王重师覆辙。穷途来归,何诈之有!”乃款诚接纳。刘知俊遂击鼓升帐,对诸将说:“王重师无罪灭族,天下皆知其冤。本帅尽忠王事,数十载出生入死,却横破猜疑,面临不测之祸,不得已另谋求生之路。诸位追随刘某有年,袍泽之义非一言能尽。愿与我共患难者,请站左边;愿归大梁者请站右边。无论左右,皆凭自愿,决不相害。”诸将面面相觑,稍停,各立左右。刘知俊又说:“立于右者,各领盘缠,速离同州。立于左者,各归营伍。今日之后,有违我节度,挟贰相害者,即为仇敌,莫谓知俊不讲情义!”众将散去。
当晚监军宦官吴本与二裨将密谋,欲劫刘知俊前往华州,投华州刺史蔡思忠。事泄被刘知俊全部擒获。刘知俊命人把他们捆绑起来押赴凤翔,交歧王李茂贞惩处。接着派兵袭取华州,蔡思忠弃城逃走。刘知俊进据潼关,命将把守关隘,以防朱温派兵征讨。
刘知俊衔恨刘捍谗害王重师之事,又怕他为害自己。于是命心腹携重金进入长安,寻求王重师的旧部。有一小校,名叫蔺如海,为人机警,能说会道。刘捍到西安不过月余,蔺如海已经把他巴结得忘乎所以。刘知俊的心腹找到蔺如海,对蔺如海说:“当年圣上屠魏州牙军之事,将军听说过吗?”蔺如海说:“怎么没听说过?那是天佑三年正月之事。当时某正随同大帅在沧州。听说牙军被杀者千余人。八千余家皆赤其族,州城为之一空。”
“将军知道这一毒计是何人出的吗?”
“在下不知。”蔺如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