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第一章 达尔罕旗(3)

一时办公室里变得很静,空气有些压抑。七八个人在一个大屋子里做事,除了翻动卷宗的刺啦刺啦声之外,没有任何响动。偶尔传出德吉主任几声咳嗽,据说他曾得过肺病。难怪他的脸色总是那么纸一样的苍白。成天闻着这些落满灰尘的旧卷宗,他的肺不感染也难。

可白尔泰心里却无法安静。他的一双眼睛始终如猎狗般地搜寻着

目标。

当管库员海玲抱出一卷神秘的蓝皮档案交给德主任时,白尔泰斜瞄了一眼。他的眼睛顿时像被火烫了一般发出光来,他看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嘎达梅林卷宗”。顿时,白尔泰血冲脑门,心扑腾扑腾地跳起来,差点儿叫出声:我的娘哎,梅林爷终于露面了!

同时他发现在一旁的“狼”的眼睛也绿了,他如盯住一只兔子般,也瞄上了那个蓝皮卷宗。

乖乖,“狼”为啥也感兴趣?多奇怪。

德吉主任的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他轻轻抚摩一下卷宗,脸色凝重,显得心有顾忌,好像手上捧的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显然,他没有想到管库员海玲会不合时宜地端出这么一个敏感的东西来突然交给他。

“老德,嘿嘿嘿,这卷宗可不可以分给我看哪?”一旁的“狼”搓着手,露着笑脸,居然向德吉主动伸出手。这谁也没想到。

“老关同志,你想整理这个卷宗?”老德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微微一笑,心里却在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历史是现实的镜子嘛,想照照镜子,呵呵。”

“照自己?还是照别人?”德吉反诘道。

“老德你说远了,说远了。你是主任,不想给我看就算啦,无所谓的。”“狼”坐回自己位子。

“抱歉了老关,这包卷宗其实现在不必急着整理。内容比较杂乱,材料来源复杂,你新来还不太熟悉情况,还是退回库里过些日子再说吧。”德吉这回没给“狼”面子,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胆子。说完,就让海玲把卷宗拿走,重新放回库里,上了锁。那边的布拉格一直冲白尔泰挤眉弄眼。白尔泰心里更是酸溜溜的,“狼”都叼不着的东西,自己更不用想了,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毒毒地盯着那卷宗,半天没移开。

“狼”为啥也想看那卷宗?那卷宗里究竟藏着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尤其令大家疑惑不解的是,“狼”究竟是干什么的?光知道他是军队转业干部,可谁也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更不清楚他为何“大材小用”地窝在这里。他意欲何为?光是监督德主任那样简单吗?

午休时,白尔泰对格格小声说:“妈的,我现在发现真的是与狼共寝呢!”

“才明白啊!小心上他的秘密笔记!”

“你可别吓唬我……”白尔泰抬眼搜索食堂。

“别找了,人家是去旗人武部食堂吃饭!”

“难怪呢。咦,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谁像你,像只傻狍子,又像一条狗,只会盯一块骨头——嘎达梅林!这个,我也在纳闷呢!咯咯咯……”说完,格格冲白尔泰做个鬼脸,站起来洗碗去了,把没吃完的半拉馒头丢在白尔泰碗里。

白尔泰心里叫苦:我的阿爸哎,这样的鬼环境,我可怎么给你找到二爷爷的线索啊!

二爷爷呀二爷爷,你去哪儿不行,为啥单要跑到这鬼地方来?

达尔罕旗西南三百里外有一个旗,叫库伦。

四十五年前的一天,白尔泰的二爷爷——当时库伦旗庙年轻的笔帖式(文书)喇嘛哈斯博去镇东迎接一位贵客。

库伦旗是清代唯一政教合一的喇嘛旗,不设旗王爷,由住持大喇嘛主管全旗事物。当初,努尔哈赤遭追杀逃到这里后受一名来自青海塔尔寺的藏族喇嘛救助脱险,为报恩他就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修庙建寺,设置旗制,还规定住持大喇嘛必须由青海塔尔寺委派藏族喇嘛来世袭。这里又称小库伦,与北边乌兰巴托的大库伦遥相呼应,成为清廷在蒙古地推广藏传佛教格派(俗称黄教)的两所圣地,香火极盛,取代了蒙古人原先的萨满教。旗,蒙古语“和硕”的译语,即清军“先锋方队”称谓,后改为行政建制沿用至今,相当于内地的县制。

哈斯博喇嘛的祖上是世袭贵族。爷爷包莫曾任库伦旗处理庶务的协理“札萨克”,后因反对喇嘛王爷增加赋税、纵养子欺男霸女而遭喇嘛王爷陷害,获罪被放逐到漠北乌里雅苏台苦寒之地。后来通过热河都统嵩溥转奏朝廷,由突默特右旗协理“札萨克”旺亲巴拉①复查此案,十年后冤情才得以昭雪。然而从漠北返回库伦途中,他又遭一直对有勇有志的蒙古人抱有警惕心的清廷暗害。朝廷为对其安抚,把包莫“札萨克”的后人——五岁的小孙子哈斯博招到庙上当了小“沙弥”。哈斯博从小聪明伶利,通晓蒙藏汉文,十八岁起便担任旗庙文书喇嘛,处理日常庶务至今。这都是天道轮回,自有定数。

镇东五里外查干?达巴(白坡)上,艳阳高照,芳草萋萋,一片祥和而安宁的气象。草原深处,两辆红顶帐车正缓缓而行,三十多名骑兵卫队从旁护送,十分排场。来者是原清皇室格格、北边达尔罕旗王爷那木济勒?舍楞的老母亲,百姓称“塔日根”(胖)太太。她特意从三百里之外的达王府来库伦庙上朝拜烧香。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哈斯博率一班喇嘛在路旁念经迎接,恭奉蓝色哈达,献下马茶。

那老福晋颐指气使,放不下皇室旧尊,不下红帐车。哈斯博敬捧的银碗奶茶,她连嘴边都没沾一下。

哈斯博身后的一位喇嘛见况撇撇嘴,小声嘀咕道:“这满洲女人,在蒙旗待了这么多年,还没学会草原上的礼节!”

哈斯博赶紧捅一下那位喇嘛,脸上依然堆着微笑,谦恭地在前边

引路。

骑兵护卫队的年轻首领倒十分谦和,跳下马来,陪哈斯博在前边步行。此人二十六七岁,瘦高身材,气宇轩昂,黑褐色长方脸上棱角分明,双眸如鹰眼,盯人时目光如刀锋,一望便给人一种威仪不凡的庄重感。

一名骑兵从后边跑上来小声报告:“大人,有人在后边尾随……”

“大胆!”年轻首领一声断喝,翻身上马,驰向后边,敏捷得如只猿猴。哈斯博担心出什么意外,也急忙跟到后边来。果然,在后边几百米之外,有两个骑者时隐时现,还背着枪,作猎人打扮。那二人见前边队伍停下来,迟疑片刻,知道后退和停步都不合适,于是装作赶路人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放马过来。从车队旁经过时,还按礼节摘下帽子向他们颔首示意。

哈斯博看到其中一人,“哦”了一声。那人长着狐狸一样的长脸,另一个人水蛇腰,黑瘦黑瘦。

“这位喇嘛师,你可认识此人?”年轻卫队首领明察秋毫,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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