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哈斯博有些支吾。
“梅林爷问你话呢,怎么吞吞吐吐的!”首领身旁的一个助手忍不住喝斥。
“梅林爷?”哈斯博颇感意外,再次抬头打量那位年轻首领。按清时官阶,梅林等于参领,这么年轻有如此官阶,难怪他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总透出一股威严英锐之气。
“道诺,不得无礼!”那位梅林爷叫住助手,向哈斯博歉意地笑笑,自我介绍说,“本人名叫那达木德,汉名孟青山,担任达尔罕旗王府军事梅林①职务,家里排行老小,所以大伙儿都叫我老嘎达,你也叫我老嘎达吧。”
“噢?你就是嘎达梅林?早就耳闻达旗出了一位箭丁平民出身的年轻梅林爷,文武双全,今日有幸得见,真是我这小喇嘛的福份!”哈斯博赶紧双掌合什,施礼。“小喇嘛名叫哈斯博,在旗庙担任笔帖式喇嘛,还望梅林大人往后多多指教。”
“哈笔帖式自谦了,你这么年轻就出任笔帖式职务,也让本梅林敬佩啊。”嘎达梅林还礼,对这年轻喇嘛也刮目相看。这期间,他那双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边那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又说道:“哈笔帖式,如果知道前边那两人来历,还望如实告诉本人,这关系到老福晋安危,不敢疏忽大意。”
“小喇嘛岂敢隐瞒梅林爷!”哈斯博这回不敢怠慢,就把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嘎达梅林。原来,数月前库伦庙上来了一位香客,捐了不少钱,还要请喇嘛去北边奈曼旗境内的八仙筒屯子,为一桩丧事念经超度做法事。哈斯博便奉命带三位喇嘛去了,来请的那位香客就是刚才过去的那个狐脸人。到了地方才知道,那儿是个“胡子”窝,他们是为“胡子”头儿“九头狼”过世的母亲请他们去做法事。
“‘九头狼’?”嘎达梅林惊愕道,他早闻库伦和奈曼边界的黑林子里出没着一股悍匪,为首的就叫“杀人不眨眼九头狼”。他立刻双眉紧皱,冷笑道:“看来我们是被这帮‘杆子’盯上了,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们的主意,找死!”
“不过,这帮‘胡子’对做法事的我们几个喇嘛倒挺和气的,事后还派马车护送我们返寺。听当地牧民讲,这伙人专门打劫富豪恶商,是侠义‘胡子’。梅林爷,也许他们不是冲你们来的,会不会又是死了人什么的吧。”哈斯博喇嘛大胆直言。
“你这喇嘛,怎么替盗匪说好话!”那个性子急的梅林助手道诺又训斥道。
哈斯博坦荡地笑了笑,并不在意,也无惧色,圆润褐红的脸上显出镇定的神色。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位军爷,小喇嘛说的只是实话而已。”
嘎达梅林倒挺欣赏这个年轻喇嘛,他有股子直言不讳的胆识,还有着难得的定力。
“你说的也有可能,或许,也有别的可能。你看他们,已经放慢了马步,还频频回头,贼眉鼠眼的。”嘎达梅林眼睛盯着前方,回头说,“道诺,把你的长枪给我。”
嘎达梅林自己挎的是二十响匣子,只见他拿过长枪,瞄准了前方一百多米外的两个人。
哈斯博喇嘛眼看要见血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失声喊道:“不可!”
可枪声已响,震天动地的“砰”地一声。
不过没有人流血。前边狐脸人头顶的毡帽被打飞,挂在路边树枝上。那两人一见不好,吓得一挟马肚转眼跑个没影。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好枪法。阿弥陀佛……”哈斯博摸着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这时老福晋派丫环过来询问为什么打枪,为什么还停着不走。
“去禀告老福晋,刚才打枪是为打跑一只野狼,队伍这就启行。”嘎达梅林微笑着把长枪扔给道诺,牵上马,吩咐众人说,“大家把眼睛睁大点,贼人不会就这么收手的。”
众手下齐声应喏。那些骑兵们个个训练有素,英武矫健。
红帐车队继续前行。
余下的五里路还算平安,未见异常情况。嘎达梅林始终枪不离手,连头顶飞过一只鸟他都机警地注目观察,一直等到老福晋安全住进库伦旗庙福源寺的贵客房,他才松下一口气。
四
入夜,嘎达梅林派出四人两轮哨,在寺内住处外巡逻。
那两个贼人的尾随已引起了他的不安,更加强了警戒。
贼人究竟有何图谋?为何盯上他们?嘎达梅林站在窗前,望着外边的黑夜,凝眸思索。两个贼人也进了库伦镇,他们落脚何处?难道镇中有他们的接头地点或暗窝?如果是这样,那更得格外小心了,“九头狼”这种老“胡子”决不可小视,他们总要见血获利才肯回头。嘎达梅林暗暗攥紧拳头,心说:好吧,让本梅林爷见识见识你这老“胡子”会玩什么花样!
亲兵端洗脚水进来。
“先不洗脚。你通知道诺叫上几个人,我要出去一趟!”嘎达梅林换上便服,在怀里塞一把小“撸子”。
“爷,天黑了,人生地不熟的……”亲兵一见梅林爷的脸,赶紧出去叫人。
道诺集中了十多个人,嘎达梅林笑了说:“也不去打仗,集中这么多人干什么?散了吧。”
道诺是他的爱将,全名道诺日布,在旗卫队中任“专依达”即翼长,因一头黄发被戏称为“沙日诺海”(黄狗)。只见他挠一下头说:“不是去抓胡子吗?”
“谁说抓胡子了?我闲得慌,出去转一转。你,嘎亚,拉喜,你们三个,跟着吧,都换便装。”嘎达梅林抬手点了三个人。
从下榻的“下仓”庙院客房走出来,他们正好听见“上仓”主庙兴源寺那儿敲晚祷钟,一下一下的,钟声低沉而浑厚,悠远中透着一股威严,似乎在告诫主庙周围十五个寺和八十一间经房:放下手里的一切,开始念经祷告吧。
嘎达梅林微微一笑。他后来才搞清楚,“仓”是从藏语借用而来,为寺院之意。那位从清顺治起世袭的藏人喇嘛王则住在“上仓”兴源寺内的象教寺,百姓称它为喇嘛王府,是库伦这个政教合一喇嘛旗的最高府署。“上仓”除了级别高,地势也高,位于高陡土山的半坡上,从下边望去十分威严,鳞次栉比,式样如西藏布达拉宫。“下仓”福源寺,是处理旗行政庶务的札萨克所在地。“札萨克”是蒙古语,意思为“治理”,清时成为官衙名号,等于旗行政首脑,有四名札萨克官爷轮流坐班,但都归喇嘛王爷领导。接待他们的笔帖式喇嘛哈斯博就在那里当班,官衔仅次于札
萨克。
嘎达梅林信步向台阶下边的街道走去。
“梅林爷是想到街上转转啊?”道诺问。
“对了。嘎亚,你当过‘胡子’,把照子放亮点!”嘎达梅林回头,对那个中等个头但很强壮的手下兵士说。
“梅林爷又拿小人旧疤说笑了,嘿嘿,放心吧,只要遇着他们,我会一眼认出他们。”嘎亚嘻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