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公案难度极大,其中有许多疑点难以解释,不知难倒了多少禅客。兜率悦问张商英:"岩头所说的末后句,是真有其事呢,还是虚有其事呢?"张商英说:"当然真有其事。"兜率悦大笑而起,便回到方丈室。张商英碰了壁,晚上在庙里睡不好,苦苦地思考这个问题。到五更时起床小便,不注意把尿盆踢翻了。就在这"当"的一声中,忽然大悟,对这则公案一下就明白了。他迫不急待地穿好衣服,去敲方丈室的门,大叫:"我已经捉到贼了!"兜率悦问:"赃物在哪里呢?"张商英默然不语,回去写了一首偈:鼓寂钟沉托钵回,岩头一拶语如雷。
果然只得三年活,莫是遭他授记来。第二天见面,兜率悦看了他的偈子,开示道:"参禅只为命根不断,依语生解。如是之说,公已深悟。然至极微细处,使人不知不觉,堕在区宇。"这就是说,参禅是因为众生的命根没有断,思维的惯性谁也难改,有点蛛丝马迹,就要顺藤摸瓜。所以禅宗才要你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来斩断这条命根。兜率悦最后对他说:"现在给您道喜,您终于是过来人了。但你要注意呀,在生命、精神的极细极微的地方,往往会使人不知不觉地又重新陷进去了。所以要继续修持,要保任它啊!"
你看,参一个话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个公案所阐述的也就是《信心铭》中所说的"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从某种角度说,人的确是十分复杂的精神动物,善善恶恶什么都具备,所以证果修行不易。用唯识学的名词来说,就是在阿赖耶识中,能藏、执藏、所藏一应俱全,极乐世界、地狱等等的一切种子,也都在这里。阿赖耶识还有一名称,叫异熟识。
很多人不明白,什么是异熟识?为什么阿赖耶识又叫异熟识?打个比方吧,异熟识就如同我们现在所说的基因DNA。今天DNA的这个窗口打开,你可以这样;明天那个窗口打开了,你又可以那样。那些有家族遗传病的人,小时候身体很好,但后来因遗传基因问题,就会出现疾病。我们在自己人生这百年时间里,在不同的时间阶段,为什么会有各种不同的境遇?身体为什么也有不同的变化?小时候有小时候的样子,中年有中年的样子,老年有老年的模样。为什么前几年我喜欢这样东西,这几年我的喜好又有不同?
这说明我们阿赖耶识的内容是分阶段而显现的,它的内容并不会在一个时间段里全部显现出来。它是分期分批异熟的。这个时间段这颗种子成熟了,它现形了。现形了一段时间,它落下去,另一颗种子又成熟了。我们有时表现得很聪明,有时大脑又会短路,总是不能一直保持清明的状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己的命运等等,都是处于变幻莫测之中。一般人遇到人生不幸,常会抱怨命运的不公;而学佛的人知道,这是因为有个阿赖耶识在起作用。
把禅宗和唯识宗搭配起来,融为一体来学,难度会很大。但是,如果以禅宗为纲,再学唯识宗并不难学。如果我们先是陷入唯识学当中,再学禅宗就不易体会到禅宗的妙趣。另外,学唯识很容易陷在支离破碎之中,而禅宗是先把最要命的东西掌握住。它不管什么阿赖耶识异熟不异熟,再异熟也是在当下一念之中表现。就像我眼前的这个镜头,不管什么内容都必须经过这个镜头进行表现。如果我们把当下一念收拾好了,那么就会避免被动地受八识田种子干扰的狼狈。
在谈"有"和"无"的时候,我经常打这样一个比喻:我们的注意力就是一束光,我们所认知的世界是一间漆黑的房子,里面什么都有。我们把注意力,也就是这束光,投射在哪个点上,哪个点上的东西就清楚了,明白了,于是这个东西就是"有"。而这束光没有投射到的地方,就是"无",就是"空"。我们的注意力会转移,这束光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点上。当这束光从A点转移到B点,B点清晰了,于是B点就是"有",A点就是"空",就沉寂下去了。光束的移动过程形成我们的意识,或者说成为我们的思维所能感知的地带。光束照射之外,就是我们的未知地带。如果我们能如此了解自己的心理活动,熟悉自己的思维程序,了解"能"与"所"这两方面的关系,我们就能明白这其中的玄妙,进而使我们在学法的时候,在修行的时候找到关键之处,找到下手之处。
我是一个居士,是一个学佛的人,如果今天我的注意力放在佛法上,那么我法喜充满,得智慧自在;如果明天注意力落在烦恼上,烦恼把我的注意力占据了,那我就是可怜的众生。人们不得自由的原因,就是在这个地方做不得主,在自己的念头上做不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