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榕树的早晨(1)

榕树的早晨

早晨的仁爱路四段,已经被车辆及行人分割得体无完肤。照说,台风才刚走,又是大清早,断枝落叶的行道树所勾勒的街景,应该带点沧桑味儿,再踱来几条踯躅的人影,一面啃油条烧饼或饭团什么的,比较像台风扫荡过的人生。可是,眼前的景色却不是这样,断树、倒地的摩托车固然保留了昨天的强风,光鲜亮丽的上班族群却一个比一个匆促,好像风雨不曾来过,昨天的事儿谁还记得?

有时,台北的活力令我心悸,不带感情的一种决断性格,昨天才发生的事儿,到了天亮,仿佛上辈子那么远。生活里少了余韵,永远必须横冲直撞,一路甩包袱地。这种没有包袱的都会生活,固然冲得更猛,却无形之间,使每日的生活变得零碎、切割。今日不负担昨日留下的余韵,明日也不储存今日的

记忆。赶鸭子逃难似的,脖子想往后扭,脚丫子仍然向前。

像我这样晃晃荡荡在繁华的大街上,一定很怪异吧!他们不知道我闲晃的道理,正如我不明白他们拔腿过马路的狠劲儿!我站在穿越道口,拿不定主意往对边踱呢--那儿有家"圣玛莉",出炉的面包可以稍微安抚空胃;还是往下走,"九如"或许有些咸汤吧!迟疑之间,已经送走两批过马路的,有人瞄我一眼,机械式地,不难从一瞥眼光读出他的问号:大清早的,站在穿越口,不过马路,又不叫车,等什么?在台北,迟疑是很怪异的,目的性不明显的行动好像碍了别人的脚程。

我应该上银行的,上一个约结束得太早,空出半个钟头等银行开门。深谙台北生活体系的人都知道,如果出外赴数个约,最好事先算准约会时间及交通距离,以便紧密联系每个约会不浪费分毫时间。所以,常常听到这种话:"我只能坐二十分钟,待会儿还有一个约!"意谓着:公事、私情都得在二十分钟内谈完。有人特地配戴闹铃手表,嘀嘀咕咕地像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时间一到,把主人绑架了。刚端来的热咖啡才啜一口,对方已不见人影,烟仍然傻傻地浮升,精致的瓷杯尚不清楚刚才的唇是男是女?

我也学乖了,出门前清出一张纸条:七点三十分"芳邻"早餐约→九点银行甲存、活储、票据代收→十点购礼物

→十点半,找家幽静的咖啡店校书稿,回这周的信件→十一

点二十分邮局领汇票、大宗挂号→十一点四十分"富瑶"一楼,礼物交给F,书稿交给打字行小弟→十二点"富瑶"二楼,文学奖评审午餐会,顺便把新书给W,与C洽电台访问事→二点半,去看电影或倦鸟归巢。我应该上银行的,现在。空出来的半个钟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分外漫长。今天的行程,昨晚已全部规划好,脑海中的仁爱路、忠孝东路地图已布了点,我只要一站站地报到,把东西交出去就行了。但,总有些不能掌握的时间,变长或缩水,使依赖一张设计过的时刻表的我,不知所措。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