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发烧夜(3)

另一盆福建茶问我要不要顺便带,我也很认真地说:"没问题,等我结婚后,叫我先生来买!"

如果都会夜市属龙,郊区的当然属蛇。

每周两集,晚餐时刻,小喇叭车绕巷而行,宣告今晚的夜市有"特色"--歌舞团的。杂货质量比不上都市,唯独清凉歌舞限制级--九点半以后--叫人瞠目结舌。这些加料的表演,通常在空地搭个大布幕兼作更衣、休息室,卡拉OK伴唱机是唯一道具,男女主持人都已满面风尘、人老珠黄,台词当然荤腥不堪,仿佛人生除了猪肉就是牛肉。他们以低胸高衩旗袍做招徕,为各位乡亲演唱一首《无言的结局》,爆炸头、胭脂脸、已经发胖的身体,就在石砾空地上踩着三寸高跟鞋用破嗓门叫完结局。小孩、少年、男人围得昏天黑地,不乏猴急的民众喊"脱!"男主持人稳场子,说一定会脱的啦,但现在我们先卖药,接着揪出一条大蟒蛇盘在肩头上。

通常在这时候,我会像锻羽的斗鸡快速走过郊区,不管从都会夜市带回多少战利品,胜战的滋味挡不住深沉失望。过了桥,歌舞声像一只空瓶没入河中所发出的嘟嚷声,在星夜里,很快被蛙鼓、溪唱取代了。我坐在小桥石栏上,面对溪水及稍远的半壁山峦完全安静下来。峦坳处有座野墓,时常发出奇异的蓝色光点--夜钓者的光或传说中的鬼火?晚风像恋人的手为我拂去尘垢,我渐渐遗忘在夜市征伐的一切记忆,也不愿想起石砾地旁邪笑的孩童的脸。月光洒在溪面上,为何能发出蛙

声?蛙鼓为何能将我凝固成石雕,仿佛在小桥上坐了一整夜!

忽然明白,晚间六点以后,"半个我"像秃鹰一样飞到都会夜市啄食肉屑;另外一半向往中世纪的浪漫春夜,轻灵的夜莺栖在肩头,一起坐在石桥上观赏夜色,并且等待疲惫的"半个我"回来,合成一体。所以,有一种声音不断在心底回荡,说蓝光的确在今晚出现,那才是琉璃灯火,不灭之夜。

一九九一年五月台湾《中时晚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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