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大观园内锦绣红窗的楼阁之上,住着一位娇小的姑娘,她叫贾惜春,是贾家族长贾珍的胞妹。宁府除了她亲哥哥贾珍,她的地位最受尊崇。荣宁二府的贾姓女孩子,除了嫁入皇宫的元春,只有她是嫡传千金。然而,出身高贵的惜春却是一位非常可怜的女孩。
母亲早逝,父亲一味炼丹,哥哥只顾吃喝玩乐,还好,贾母令她跟在身边与姐姐们一起读书。然而,贾母最疼爱的还是她的正经外孙女林黛玉。虽然惜春与哥哥贾珍的名字合起便是:珍惜!可是,惜春却一直没有得到别人的珍惜,使她有如一只孤雁,成为整部书中最孤寂、没人疼又被忽视的小可怜。
春节放炮仗时,贾母抱着林黛玉,薛姨妈搂着湘云,同样没有母亲,年纪最小的惜春,却无人相抱,就连脸上的伤感和失落都不曾被别人注意。年纪幼小的惜春,心已经酸楚凄凉的几近麻木。周瑞家的送宫花给小姐们,惜春却说:“明儿剃了头做姑子去,花儿戴在哪里?”这是惜春在书中说的第一句话,话语触目惊心,却无人在意。
惜春的欢乐和寂寞有谁知道呢?惜春也是这座花柳繁茂、昌盛繁华的大家族千金小姐啊!惜春也是这座重门紧锁、庭院深深的贵胄一族啊!惜春也和每一位姐姐一样,绽放着属于自己独有的芬芳,在琴棋书画的雅韵里执著追求着自己的梦想啊!
但惜春低调,惜春凉薄。惜春孤高,惜春耿介。
惜春不喜与世俗人交往,惜春擅于描画寂寞。惜春只有几样简单的画器和托墨的雪浪纸,惜春一直在众姐姐们夺目的光芒中默默无闻地安静着。
惜春不爱展现才华,异常沉静。刘姥姥曾赞惜春:“必是个神仙托生的罢?”
神仙托生的惜春,众人都不了解她,只道她铁石心肠,只道她生就的心冷嘴冷。虽然抄检大观园时,惜春的丫头入画因私传东西被查到,她不但不肯为入画辩解讨情,而且还请尤氏快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一概不管。惜春急于撇清关系,实属无奈,她以敏感孤介的心,分明感受到了宁府的肮脏污浊,也感受到了宁府的不堪与荒诞,更加感受到了两府即将来临的大厦崩倾,因此,她才说道:“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因此她才绝情狠意,说道:“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因此她才如此回应尤氏:“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小小的惜春,无人怜惜,无人疼爱,对于外间纷纷扬扬的丑陋传言,不知所措,不知所以,只能逃避到青灯古佛的虚冷空寂世界,只能紧紧地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卷入其中。
宁府的荒淫侈奢,除了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没有干净的。可惜春的一颗心,从未被任何污浊浸染,一如白纸,也如一朵出淤泥不染的莲花。惜春在诗社的号不就叫“藕榭”吗?惜春所住的屋不就叫“藕香榭”吗?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回廊,跨水接峰,曲折连桥,日日面对如此幽净清心的环境,难怪惜春总如开放在池中的荷花,端庄清高,清新幽美。
只是,世界遗忘了这朵莲花,世界整个地跌在了淤泥中。
于是,这朵莲花便在孤寂中选择了安静的作画。画她喜欢的一切,画她心中的一切。至于老太太所布下的《大观园一览图》,内心对繁华存有一丝清醒的她,总是不愿去画。她超脱世俗的笔端,不愿将岁月流失换来的脆弱画到纸上,也不愿将自己泪水交织的苦涩和酸辛画到纸上。画纸是她的心灵,是她曾经经历过的热闹与繁华,也是她已然来临的破碎与伤心。
惜春孤独地守在藕香榭,纤尘不染,安然冷静。她在水上凝望着月亮,在荷叶田田之间沉默。偶尔累了,倦了,她抬头看看缥缈的云朵,低头看看倒映在池水中的身影。孰是真,孰是假,她怎会不知?孰是虚,孰是幻,她怎会不明白?
桃红柳绿又如何?生关死劫谁能躲?惜春终于悟出了哪里才有真正的安宁,于是,她剔尽了尘缘,住到了栊翠庵。她以她的沉默、冷静、智慧,见证了一切悲欢离合,她仿佛一位智者,了悟到一切繁华表相终要撕裂,一切花团锦簇不过是迷人耳目的虚幻。于是,惜春多年来都保持着一位贵族女子的尊严与矜持,在此时此刻,依然如旧,依然凛然,依然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