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20世纪60年代风靡青少年的乐团(かぐや姬)的歌,大多描述一点一滴的生活琐事,却能进入真实世界。例如“妹子”这首歌谈一对兄妹幼年父母双亡,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后仍住在一起直至妹妹结婚前夕,歌词是哥哥写给妹妹的信,叙述自己难舍之情,曲为南こうせつ所编,词则为喜条多忠所写:
妹子/隔一扇纸门你正好沉睡呼吸声均匀细微/妹子/等天一亮你将穿上新娘的衣裳如雪一样/妹子/你一向不精打细算令我担忧但那家伙是我的朋友/想到老哥请回家来再三人一伙饮酒畅怀/妹子/爸妈死了你我二十年飘零相依为命/妹子/明早你就要出嫁不要忘记写下味噌汤的煮法/妹子/那家伙心地善良你无论如何都要忍让/但如果再怎样再怎样再怎样都不行的话/那么就回来吧妹子。
字句之间只谈细腻的真实生活,并无抽象性的词语,用特殊的生活经验,表达兄妹之间令人感伤的亲昵与离情。
相对于かぐや姬的歌谣,台湾当时的校园民歌的感伤却是虚飘飘的,无一点重量。这种虚飘飘的感伤,并非真实的抽象,而是长年封闭于学校的苦闷累积成难以名状的情绪,借由套公式的方式,散落为感伤的字句,或转化成憧憬远方的歌词。
二
这种憧憬中的远方,是虚拟的远方。真实的远方蕴含在当时像JoanBaez的反战民歌《百花今何在?》的旋律中:男人的行列步向战场,走入坟墓,坟上长出了花朵,花朵落入少女的怀里,少女奔向男人,男人则排队步向战场走入坟墓。这是血泪交织的咏叹,人跨越自己所处的时空,与远方的人们联结,把人类荒谬重复杀戮战争的历史宿命,谱入花朵与坟墓的场景,这是真实世界的抽象,真实得令人掩面而泣的远方。
当男人挥别女人与花朵、列队步向战场走进坟墓的同时,一种虚拟的远方正飞掠过70年代台湾校园每一个知识青年的心田。与JoanBaez一样,弹着吉他,唱着感伤的曲调,洪小乔如此憧憬远方:
风吹着我像流云一般/孤单的我也只好去流浪/带着我心爱的吉他/和一朵黄色的野菊花/我要到那很远的地方/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要走那很远的路程/寻回我往日的梦。
虚拟的远方并非越过自己的时空走向远处的他方,而是被封闭的自我在斗室之中无助的心理投射。它反映的正是当时台湾地区校园无数被禁锢的年轻心灵,无法与真实世界相联结的苦闷。
对于自农村流入都市底层的人们来说,远方则在黄昏的故乡。生活的流离、母亲的等待、现实金钱的压力迫使他(她)们向前走,什么都不惊。远方原本在来时的路上,那是真实的黄昏下的故乡。
就咏叹的内容来说,底层歌谣与校园民歌无一丝关联,传唱的族群也几无交集,这正好反映了学校与真实世界的疏离。
校园民歌浮离于真实生活上,陷入徒具抽象形式的感伤与憧憬;底层歌谣虽有血有泪,但也受限于直接印证生活的重担,流离的苦闷。
作为文化的一面橱窗,歌谣还是透露了知识精英阶级与庶民阶级泾渭分明的文化差异。
这差异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星夜赶路,在70年代南北流窜的野鸡车中,我常思索着这个问题。车中的音响播放《望你早归》、《孤女的愿望》、《黑暗的人生》、《离别的月台票》,从车窗望向暗夜的旷野,点点灯火正向后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