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天上还会再长出一个月亮(3)

较重要的问题是:这样的故事忽视了创造与维生的共生关系。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并非对立。相反的,精神文明必须建立在物质文明之上。当人处于饥寒交迫的时候,诗句无法让人温饱。当人陷于生存边缘,他天赋的权利便是活下去。对于一个又饥又冷的人,不能伸手帮他,使他温饱,却要用善与美去提升他的心灵,而且对他宣称善与美的心境,可以超越物质,可以去除饥寒,这是粗鲁而错误的。

许多年前,我在一列拥挤的火车上,让座给一位老妇人。我同时想起齐瓦哥医生的影片里,有一幕逃难的场景,众人争着抢搭最后一班离开圣彼得堡的火车。我问自己,如果战乱发生,我与我的家人必须逃难,我们抢搭的是最后一班火车,搭不上车我便会被抓被杀,我的妻女也会生死不明,那时我会不会因为同情老妇人、同情别的小孩或女人、同情他人与我一样危险的遭遇,而礼让他(她)们上车,而不去抢搭这逃难的最后一班火车?

不,我不会那么仁慈,我会像其他人一样拼命地去抢搭那班火车。在生死边缘,还能成全别人不顾自己(及家人)的安危,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人是应受世人崇敬的圣人。但世间只有极少数的圣人,我们每一个人可以自我砥砺,提升自己变成圣人,但不能要求别人成为圣人。我不想去分析“衣食足而后知荣辱”这句话背后的意识形态。对我来说,诚实地问自己,恐怕比经典的教诲更能让我了解世界。

创造虽非依附于维生,却建立在维生的基础之上。创造只有在足以维持生存的条件下,才得以独立发展。在生存线下的创造,究竟可遇不可求。

因为人类社会长期处于匮乏状态,创造与维生才会以分工方式来进行,多数人辛苦维生,以成就有闲阶级的创造。但每一个人内心都有创造的欲望,创造的欲望屈从于维生,长期被压抑,不得实现,人存在的意义便会模糊,“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活着”,便成为人心中一问再问的问题。

进入丰裕社会,物质的丰裕并未减轻多数人用在维生方面的心力,反而诱引人们大量消费的欲望。消费文明支配了人的一切原始旨趣,维生的比重加速膨胀。人此时必须回来清理自己内心创造的欲望,让它得以伸展。这正是李奥?李欧尼画《菲德烈》的论点。只是李欧尼未曾意识到他的故事忽略创造与维生的一体性,忽略了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辩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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