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17)

流光匆匆,韶华瞬间即逝。没有料到,几十年后我也会住在他住过的作 协在北戴河的这个院子里,岁月的风霜扫平了一切旧物旧事,人去楼空,房 子也早变了旧时模样。每每想起当年坐在这幢房子的窗下,品味他诗歌新作 时的情景,常有“立尽西风雁不来”和“几度隔山川”之人生浩叹。

他给我批改俄文信中的错误后,有时特地再寄回来给我看。他没有任何 架子,他的平易近人是真诚的,与生俱来的,不带丝毫作“秀”成分。我们从 彼此相识一开始就保持着说真话的习惯。譬如说他认为我的一首诗写得“没 有多少社会意义”便摇头,但为了不挫伤我的积极性,他还是作了认真批改, 把“写得好”的地方加上了点点与线线。

有一次我去他那儿玩,只见桌上放着许多张宣纸,写的是同一首诗《痛 悼梅兰芳同志》。他说:“来来来,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一代天才与世辞, 海滨闻耗泪如丝。波涛滚滚有时静,余韵风流无绝期。 ’你觉得‘有时静’和‘无绝期’中的‘有’和‘无’字这样安排好吗?” 我诚恳地说:“好就好在这样用。假如换个位置,意思就变了,‘完’了!” 他温和地笑了,点了点头。不久发表时就是这样写的。那时我只喜欢看书,不大注意锻炼身体,更不去海边散步、游泳。有一天他对我说,要送给我一首诗,是批评我的,已写在宣纸上了。我 一看,字体是那么遒劲有力、飘逸秀丽,文字又充满幽默感,就很喜欢。诗 里写道: 赠陶陶 一 住在海边上,从不下浴场,岂不太辜负,海水和阳光?

二 海水阳光无限好,尽情享受乐陶陶。身心健美青年志,更喜胸怀逐浪高。

可惜诗的手稿已在“文革”中丢失,只有深深留在记忆中的文字永存。

后来我听了他的意见,真的下海游泳,真的迷上了蔚蓝的大海和温暖的 阳光,而且游得还不错,成了我今天最常进行的运动形式。游泳使我受益终 生,每到海边我都会经常想起这首诗,想起这首诗给我健康带来的好处。此后不久,我请萧三为学生们的“俄语墙报”用俄文写两句简单的话,很快就收到复信。记得他说,很难写,因为“你希望既简又短”,可是当一副漂亮潇洒的俄文题词展现在大家面前时,学生们都不由得开心地鼓起掌来,题词为: 好好学俄语!祝你们学习中取得好成绩!

萧三 有些东西是学校书本里学不到的,我很珍惜和萧三的这段忘年之交,尤其是后来协助他工作的那些年。

萧三的中文字潇洒漂亮,他的俄文字同样潇洒漂亮。他大约给我写过二百多封信。可惜除了“文革”后的这七八十封完好地保存着之外,其他的那些珍贵的墨宝都在史无前例的动乱中遗失了。

20世纪60年代,学校放假时,我常和丈夫一起到北京麻线胡同 36号他的寓所里去玩。小院里充满温馨与欢乐。我丈夫的名字“振翮”,许多人不认识后面的这个字,他听了却笑着说:“振翮飞翔,好啊!” 有一次他从天津拍电报给我,邀请我利用节假日时间从北戴河去那里玩一两天,我则以“学生面临高考离不开”婉拒了,他很失望,也许这正是他称我“骄傲”的原因之一吧。好在他并不计较我的“不识抬举”,否则也就没有了以后的故事。

我和丈夫都亲切地叫他“埃弥伯伯”,叫他的夫人“耶娃妈妈”,孩子们都喜欢这位虽不常见到的“萧爷爷”,每每谈起总带着亲切与爱戴之情。

混乱的十年“文革”碾碎了多少人的希望,断送了多少人的前途,也毁灭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有一天,“埃弥伯伯”突然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们听说“萧三出来了,还住在麻线胡同”,我马上给他写了一封信,很快便收到了他的复信。

这封信让我热泪盈眶,而且任何时候拿起来再读,都会感到心酸。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陶陶奇卡:收到了本月 12日来信,欣喜得什么似的!十多年来,无论在哪儿,无论在什么时候,我(以下俄文)任何时 候也没有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漂亮但是骄傲的姑娘,(以下中文)早些日子在电视里看了听了沈振翮同志的化装歌唱,我立即想到你,知道你们都在北京。我喜欢他的歌声,也更加想见到你。

谢谢你们对我们的同情!

好吧,不多写了,你如有暇,请来一谈。我们仍住原处,只是门牌号码换了,是红牌10号(不是从前的蓝牌 36号)。我们的住房也缩小了,一进头门不要直走,那是另外一家,要进头门立即往左(往东),经过小院子,然后往右(往南),开门,经过一段不亮的走廊(只十来步长),再开门,就到了我们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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