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16)

我给萧三当秘书 认识萧三很偶然。那是20世纪 60年代初的事。

在一次北戴河的联欢会上,一个朋友把我拉到一位老同志面前,这位老同志蓄着贺龙元帅一样的胡子,气质不同凡俗。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微笑中透着幽默和睿智。他身边正有一大堆男女青年围着,多数是服务员。看他们说说笑笑、无拘无束的样子,就像是一家人在谈家常,不时地还会爆发出快乐的笑声,气氛融洽活泼。老同志妙语连珠,说话声音柔和、语调亲切,带着明显的湖南口音。

我的朋友说:“来认识认识,这是萧三。这是北戴河中学的俄文教师高陶陶。 “萧三眨着调皮的眼睛开始用俄语和我对话。他的俄语是那么纯正、流利,而我也刚出校门不久,口语还没有丢,所以聊得很开心。他问我喜欢俄国哪些作家?我给他一口气报了一大串 19世纪俄罗斯古典 作家的名字,而且是按照作家年代一口气背下来的。”他们的作品都读过?“”原文读过一些,不多,多数是他们的代表作,而且常常是片段。但中文 译本差不多都读过。 “诗人开心地笑了。他问我喜欢中国哪些当代诗人?我说原来很喜欢郭沫若,他的《女神》、《屈原》、《棠棣之花》是多么激动人心啊!可现在怎么写成 了这样子?近几年的诗就剩下”郭沫若“三个字了。

萧三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刻薄啊!” 萧三的诗我当然也读过,但我没有违心地说出这个名字。这个人真挚的眼睛告诉你:不要说假话。后来我才意识到,有一种人,假如你和他初次见面就不觉拘束,能够无话不谈的,那么他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具有人格魅力的人”。然而,就在这个会上,一位中年男子邀我跳舞,轻声对我说:“我叫某某某。 “我淡淡地回应:“嗯。 “中年男子又说:“是某某省的副省长。 “我还是淡淡地回应:“嗯。 “后来中年男子便不再请我。我想,假如当时萧三也是这么心高气傲,希望人们”仰视“的话,恐怕便没了以后我俩长达几十年的交往,没有了后面的这些故事,自然也没了成为他秘书的这段经历。

萧三的音乐感很好,舞步轻盈果断。他一边跳一边和你亲切地聊天,使你感到轻松舒畅。假如哪一个俄文词汇运用不当,他会立即诚恳地纠正。

他又问我喜欢苏联哪些现代诗人?我说马雅可夫斯基,”主要是因为他那犀利的语言和独特的节奏。我们学校里还有他的原版唱片呢。 “ 萧三高兴地说:“太好了,拿给我听听好吗,我们那里杜鹏程、何其芳、郭小川、贺敬之、柯岩,都会有兴趣的。我约他们来!” 第二天,那是 8月的一个晴朗的傍晚,微风习习,带着海洋咸湿的味道。我带着16岁的弟弟高峥,那时他在上海四中读书,热爱文学。这次和那几位大作家的会见,给他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我们兴致勃勃地拎来了电唱机和唱片。就在作家协会的那座小院子里,我们不仅见到,还聆听了萧三那铿锵有力的马雅可夫斯基诗歌的背诵,因为正是我熟背过的一首诗《列宁》,所以记忆尤深,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的声音: 党和列宁 - -是一对孪生兄弟,在母亲——历史 ——看来哪一个比较宝贵呢 ?我们说——列宁,我们是在指着 - - 党,我们说 - -党,我们是在指着 ——列宁。

当时我实在佩服极了,老马的诗易懂,但他诗的音韵、节奏,尤其是他 那特殊的阶梯形的节律,却不是所有的人 ,包括那些学习俄国文学的人都能 掌握得好的。我甚至认为,萧三的朗诵绝不亚于俄国专业演员的水平,可惜 他就背诵了这么一小段,没有过瘾。

后来,他的疗养结束回到北京,我们就通信,谈诗、谈工作、谈生活,有 时用中文写,有时用俄文写,有时中俄文交叉着写,很随意。对于我的俄语 求解,他总是很快很详尽很耐心地回答。记得那时对于俄译中的问题提得最 多,这对于我后来的翻译工作起到了不少潜移默化的影响。每每想起总是心 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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