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雪地上那最后一排脚印(4)

到了深夜,栗树雄、栗树伟两兄弟,一人抱来一只老母鸡,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特别行动的具体内容,看来,小矬子陈望山接我来时说的话的确是真的。

足有凌晨两点多了,栗树雄喘着粗气(他有严重的气管炎病)把大碗的山药炖牛肉、山药炖羊肉、大头菜熬南瓜,还有那两只清水煮鸡端到了炕上。

大伙儿纷纷落座。

这么晚举行宴会,主要是怕其他组的知青们闻着味儿,跑来打劫。可结果,还是有俩位闻着味的,这两位是:一男一女,男的叫胡玉德,尖嘴猴腮,张家口市人;女的叫徐玲玲,一脸白癣,据说是吃山药蛋和莜麦面过敏,天津市人。

胡玉德是金杲的“跟屁虫”,金杲走哪儿他就跟哪儿,简直就是给金杲提夜壶的;徐玲玲跟栗树伟要好,二人正在处对象,她往栗树伟身边儿一坐,夹起个不太烂的鸡大腿放在嘴里,像一百年没吃过了!还边咬边说:“栗树伟,夜不睡,老农要掉泪!唉!明儿早上又不知哪个贫下中农要掉泪呀!”

栗树伟一听这话,急了,长满粉刺的脸一变,“滚你娘狼山的(滚远远的)!鸡大腿还堵不住你嘴?这是给祁建国接风,你注意点影响!”

我给徐玲玲倒上酒,安慰她道:“没事儿!没事儿!快吃吧!”

她长得很灵巧,甜甜的癣脸冲我一笑,问:“甚的毕业?”

“初中!”我说。

“咋不等安排工作?”她问。

“我要求来的!”我说。

“真是的!”她叹了口气,“我弟弟和你一样,也是吵着来的,去年分到锡盟(锡林浩特)没两天就给烧死了!”说着她的眼里溢出泪来。

“咋回事?”我吃惊地问。

“秋天草地着了场大火,他们跑去救火,就给烧死了!”她低头擦着眼泪说。

“得了!我们组添了新成员应该高兴呀!”唐向红站起身颇为正重地说道:“我建议!为祁建国扎根塞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他迈进这一新的人生起点,干杯!”

“干!”

大伙齐声响应,大腕、小碗、茶缸子、暖壶盖“噼啪”地碰在一起,又同时把辛辣的酒液倒进胃里。

唐向红很老练地把酒一饮而尽,放下茶缸子,刚要说话,金杲抹抹嘴,指着唐向红冲大伙儿抢先说道:“你们瞅瞅我这媳妇!比他妈我还能喝!”

“放你娘的屁!谁是你媳妇,上眼的!”唐向红白了一眼金杲骂道。

我在心里暗暗发笑,也的确佩服唐向红的酒量,不知是金杲的话起的作用,还是那半茶缸子白酒起的作用,那天,唐向红的脸红得像山丹丹花。

我偷偷打量唐向红:她的个头儿比一般姑娘稍高些,虽说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却有一种吸引人的高傲的气质,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已经打了补丁,但很整齐,粉红色衬衣尖领翻在外,蓝布裤子,方口布鞋,粉红丝袜。

她的这身打扮,很显然已经失去了城市姑娘们特有的风韵和姿色,却平添了几分劳动人民朴实和倔强的本质,当然,最使我刻骨铭心的,还要算是她那双细咪咪小眼睛的后面,被倔强和坚韧掩盖着的、所剩无几的那几分少女特有的纯真和羞涩。

也许,正是她的这几分少女的纯真和羞涩,使我与她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心怦怦直跳,脸一定红了,眼睛根本不敢再去看她。

草地的风,夹带着马粪味和苦艾味,使我几天来都沉浸在新生活的紧张与幸福中,直至几天后去割麦子,我才感到幸福原来不那么简单!

第五章

这天,我们第四组的知青们,带足了傀儡蛋和一大桶冷水,坐上牛车,直奔写着“毛主席万岁!”几个大字的山脚而来。

抬眼望去,远处,山坡上黄澄澄的麦浪涛涛然然,一直延伸到视线看不见的地方;近处,金黄的胡麻已经成熟了,但还有些蓝色小花立在枝头、翘首微笑;湛蓝的天空,几朵棉花团似的白云,低空游荡;百灵鸟,山麻燕在头顶上飞舞鸣叫;社员们和知青们的打闹声以及带有劳动色彩的歌声,还有田头儿地边儿迎风飘摆的红旗,在我眼前构成了一幅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优美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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