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没有人死去,至少在她的看护下没有。这让她这二十四个小时的第二部分很有成就感,佩顿想。前半部分则是另一回事了。他们失去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多么委婉的说法:“失去。”就好像他是一只乱放的手套或是一个倒霉的游客。然而他不会找到回来的路,并且奇迹般地再次出现。任何语言都无法修饰这类事情的永恒。她知道这一点。是她亲口说出来的。
死亡时间:10:37。
早在她踏入医院之前,甚至在她进入哈佛医学院之前,佩顿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从事儿科医学。她选择了儿童医院作为她的实习地是因为这家医院是最棒的。就像她那以她为傲的父亲每天大肆夸耀的那样,他们选择佩顿也是出于完全一样的原因。然而,即使是最棒的,有时也会失去一名病人。
又来了,又是那个逃避现实的词。他死了,佩顿。在他十二岁生日的两天前。安全带并不能拯救每个人,她也不能。
雨刷器刺耳地刮过挡风玻璃,将雪泥刮到一边。又大又湿的雪片在黑夜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这种完美的白色晶体就像自然界小小的神风队队员那样争先恐后地落到玻璃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而佩顿则是最先在街道上感受到它刺骨冰冷的人之一。路上只有她独自一人开着车,虽说现在是凌晨三点钟,但这也有些不同寻常。雪片已经持续下了两个小时,而且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内还有可能增加到十二英寸厚,这让街道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如果不是她的父母就住在布鲁克赖恩的话,佩顿也不会冒险出门。她丈夫出差去了,所以她决定去父母家里躲过暴风雪。跟她父亲聊聊天将会对她有所帮助,因为她刚刚筋疲力尽地值完班并经历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起……死亡。
看,她终于说出了这个词。至少是想到了这个词。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认识到,儿科医生这个职业并非只有微笑和棒棒糖。她知道会有孩子死去,包括她自己的病人。但这一次深深地影响了她,而且不仅仅因为这是她经历的第一起死亡。从医学角度来说,她和监督医师已经竭尽所能来拯救这个男孩。没有任何失误。没有任何事后会让他们感到懊悔的地方。但是,安抚这孩子的父母则是另一回事了。
她真希望自己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他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她在红灯前停下车,积满了雪的雨刷刮出的单调节奏让她精神恍惚。巴斯德大街上没有什么车辆。驾车者们显然都注意到了冬季暴风雪的预警。然而,她还是得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某个白痴设计的程序让它没有任何理由地变成了红色。肯定是个白痴交通工程师。
这次预料之外的停车刚好让她有机会收听一下手机上的留言。她试了一次,结果是“暂停服务”。肯定是因为风雪的缘故。她又试了一次,这次接通了语音信箱。前三条留言都无关紧要。第四条来自她丈夫,提醒她说他会在普罗维登斯呆到第二天下午,所以她用不着担心他可能会在坏天气里往回赶。佩顿有了一丝罪恶感。昨天上午,他们讨论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以前在他出差之前,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腻在一起。现在想起来,如果在他前往机场之前,她哪怕只是在家给他一个吻别也就好了。
而今天晚上他要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旅馆里,而她甚至都没有给他回电话跟他道个晚安。
她在心里犹豫着,在凌晨三点把他叫醒,只为了告诉他“我爱你”,这种做法到底是率性还是任性呢?但下一通留言就像冰水一样把她浇醒了。那是黑弗维尔诊所费利希娅护士的留言。
“我只是觉得应该给你提个醒儿。我已经决定对你提出刑事诉讼,指控你莽撞行事。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让你的律师跟我的律师联系。”
这种洋洋自得激怒了她。费利希娅显然请了一个聪明的律师,为了从佩顿所在的医院那里榨取大额的和解费,他会毫不犹豫地毁掉一个年轻医生的职业。现在她真希望自己之前曾跟西蒙斯医生好好谈过。他是个理性的人。也许在费利希娅拿起电话拨打1800诉讼电话之前,他可以将事态扼杀在萌芽之中。也许现在还不是太迟。她可以一大早就开车赶到诊所,然后亲自跟他谈谈。可那好像还是不够快。佩顿并不具有耐性这一美德。她得马上做点什么,以弥补之前做得不够的地方。她现在能想到的就是给西蒙斯医生的代接电话服务打一通电话,让他知道诊所开门的时候她会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