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只是不值一提的二把刀,是些初学者。詹姆斯·库克是个非常能干的小伙子,在航行过七大洋的人里面,他大概最聪明,而且肯定最有人情味;可是即使他和这些无名的波利尼西亚探险家比起来也相形见绌,他们在白人到来的一千年前,就已经开辟出了从塔希提到夏威夷和新西兰的道路,走遍了这广阔的大洋。
首先是设备的问题。欧洲人有标准的船舶。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它们算不上奢华,但总算是船,有甲板、船舱、储藏室、水桶、桅杆、帆、滑轮、指南针,还有睡觉和晾衣服的地方。可是最早的波利尼西亚水手们却不得不乘着没遮没盖的小舟穿越几千里未知的水域,帆桁只是最原始的,遇上坏天气也无处藏身。
他们没有指南针和其他的航海仪器,随身的行李只是几个装着必备饮水的葫芦。然而,他们不仅成功地到达了像复活节岛那么偏远的地方(这还可以说是靠运气),而且在茫茫大海中某一块针尖大小的石头上立住脚以后,还能保持和家乡诸岛的联系。这种交流常常会中断半个世纪之久,但是一旦这些地方被发现了,它们就永远被发现了,再也不会像加那利群岛、马德拉群岛、格陵兰或美洲那样重新湮没。
中世纪后期,这些地方被人们彻底遗忘了,以至于后来不得不等到欧洲人终于敢于反抗一班博学的神学家所谓地球另一面的存在是异端邪说的说法时,才重新被发掘出来。当然,关于最早的船只以及它们的波利尼西亚船长们的航海技术,我们已经无从查考了。他们的文明是木与石的文明。直到接触白人以后,他们才学会使用金属。石头过于沉重,不能装在这样不结实的木船里,除了石斧和石矛尖之类的武器之外。因此与古代的波利尼西亚船只有关的一切器具都孤 独是木头或麻做的。
办法是捶打或编织。虽然可以用火在树干上烧出一条窄沟来(北海和波罗的海岸上的原始部族曾经使用过这种办法),但是用来穿越太平洋的小舟必须做得很长很宽,单独一根树干是不行的,所以连火也用不上。现在在新几内亚和别的一些小岛上,还可以看到独木舟,但是总的说来它的功用只是教小孩子怎样划水。
而且在适航性方面,它大概就像我们教孩子下海时给他们戴的救生圈。在某一方面,波利尼西亚人和其他土著民族没有区别。他们和白人接触以后,就开始瞧不起自己双手的劳动了。我以后还会谈到这一点。这种现象在世界各地比比皆是。原始人一旦和白人面对面,就无一例外地被强大的自卑感打垮。白人就是神,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远远胜过棕色、黄色或古铜色人种,他们简直做梦也不敢想。突然间,土著们深深地自惭形秽起来。祖先传给他们的东西,不是已经毁坏或湮没,就是自生自灭了。精美的雕像在丛林里静静地生苔。可以放在博物馆里的小船,制作得那么精巧,却被拖上了岸,任其朽坏;一件现代器具,就算是拙劣的末等货都是宝贝,而用燧石精雕细刻出来的矛尖却扔在灶台边的垃圾里。再也没有人穿戴既美观又实用的编织衣服了,取而代之的是能要了人命的丑陋的棉布袍子,女人们穿上活像稻草人。这个可怕的单子可以一直写下去,囊括几乎所有的衣物和饰品。
而且,这种切肤的屈辱感并不仅限于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东西,它还深深地浸透了精神领域。几千年来决定部落命运的诸神让位给了一种崭新的信仰形式,这种信仰对于受基督教传统熏陶的人们固然十分熟悉,在波利尼西亚人看来却必定很古怪。
诚然,他们多少可以理解犹太人那位心胸狭隘的上帝,而《旧约》的文字也易于为一切原始民族明白———这种文字充满了仇恨、褊狭和对外来事物的傲慢与鄙视。但配备了舷外浮体的小舟,他们并不熟悉信仰逐渐发展和演变的过程。我们不禁自问,宣扬仁慈和忍耐的《新约》到底凭着什么吸引了这些可怜的异教徒?答案是,第一批到达这些地区的白人的虔诚程度只和查尔斯·达尔文的探险船船长相仿佛。大多数早期传教士也信奉耶和华,而不是耶稣。
因此,波利尼西亚人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是被迫骤然转变的。那么,在研究白人和土著人相互关系这个十分有趣的问题时,我们就还需要记住一点:白人的魔法起了作用。事实上,他们的魔法比蒙昧的异教徒的魔法要强不知多少倍。因为有了魔法,白人造的船比黑人的又快又牢固。他们的枪支比土著的弓箭和投石索更能致命。他们的药物也的确救了不少人,只要他们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