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中所有的错误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而其中的真知灼见则来自那些比我更熟悉这个题目的人。在对渊博的学识进行巧取豪夺的过程中,我最应当感谢的是彼得·H.巴克博士。每个探访太平洋的旅客都应该把他的著作《日出时的北欧海盗》放进行囊。而且,旅客们应当放下体贴的亲戚带着一路平安的祝愿馈赠给他的那一堆侦探小说,先把它读完。这位卓越的医生兼人类文化学者是个幸运的家伙。他的父亲是欧洲人,母亲却是个毛利女子,而他自小跟随着母亲的族人在新西兰长大。
因此,他对毛利语像我对荷兰语一样,他不需以外人的眼光看待这个奇特的种族,而是从内部着手的人类文化学者。关于这一点的重要性,几乎没有人能像本书的作者了解得那样深刻,因为他过着双重生活。他移居美国社会应付自如,但是如果把他放回新西兰的村子里,邻居必定以为他根本就没离开过。他仍然有着从前在这里生活的“感觉”,而这正是了解另一个种族的唯一途径。
杰出的彼得·巴克告诉我,他完全同意这种观点,并且指出这在波利尼西亚人中间是再正确不过了。在整个太平洋上,要和土著居民建立真正的联系,就必须首先是一个土著(或者至少被看做是土著)。巴克教授无论走到哪里,都因为母系祖先的缘故,被当做家族的一分子。人们不把他当外人,因此他了解许多事情,而这些知识对于即便是最善意、最有准备的欧洲考察者都将永远是不解之谜。同时,由于他在欧洲接受过训练,巴克博士可以把以这种家庭方式获得的材料加以甄选分类,可以确定其中有多少是出自种族自豪感、不确实的记忆或取悦于陌生人的心理而应该剔除。
因为在遇到捕鲸人、商贾和传道士之前,可怜的波利尼西亚人一直讲求一种极其精妙的礼节。在他们看来,和陌生人争辩是不合适的。如果远方的来客说:“啊,这个漂亮的雕像一定有上千年了!”一个土著就会礼貌地深深一鞠躬,说道:“尊敬的阁下,它正是有一千年了。”即使他小的时候亲眼看见村里的雕刻匠用当地的砂岩刻出了这座神像也不要紧,外乡人以为它有一千年,那它就是有一千年好了。
了解真相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搜集一切现有的证据,把不同的项目进行核对比较,然后通过准确地把握当地礼仪的情况,做出看来合情理的结论。一般的白人是干不了这事的,他很快就会被各种互相矛盾的说法气得火冒三丈,痛骂这些可怜的异教徒是不可救药的骗子。而异教徒们觉得,自己这样可资嘉奖的“取悦”心理得到这种回报,实在可恨,于是从此再也不开口了,只是对愚蠢的外乡人讲些瞎话。
他们肯定只要讲得够离奇,他一定会当真的。这样就产生了一些轻松愉快的无稽之谈,比如说什么夏威夷航海家们用葫芦当作原始的六分仪找到了穿越太平洋的航线。这里面一句真话也没有。这是一个瓦胡①酋长,很了解白人,又看到有这么一个作弄这些自高自大的客人的绝好机会,一时兴起编造了这个故事。但是自此之后,每一本关于太平洋的书里都记载了那只内瓤稀软的有洞葫芦,不管这种说法有多少次受到质疑,它必定将不断流传下去,直到时间终结。我完全理解这个有着漂亮的棕色皮肤的兄弟的态度,因为我也曾常常造这样的①夏威夷群岛的主岛,在太平洋中北部。
波利尼西亚人的世界孽。年轻时候,每当那些年龄不详、心地善良但智力可疑的无所不在的女士们光临我可怜的祖国,为了写作《美丽小巧的荷兰》之类的书寻找“地方色彩”,而所有试图告之以真相的努力都告失败的时候,我就讲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鬼话给她们,心里怀着恶意的快感。当土著们注意到了我的做法的时候,也无一例外地和我一样加入了这场令人愉快的编造恶作剧的行列,其结果就像著名的荷兰名著《汉斯·布林吉》(或《银冰鞋》)一般惊人。
自从这本书面世,好心的荷兰人一直煞费苦心地想使美国人相信,书中的记述同真实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就好像在一本关于美国的著作里讲头插羽毛的印第安战士在百老汇大街上驰骋,而美国总统则穿着鹿皮衣从白宫窗口射野牛玩儿。可荷兰人的心血都白费了。在连续四代人的时间里,许多人从《汉斯·布林吉》里学到了可能将是他们仅有的关于“低地国家的生活”的知识。若是一个有些见识的评论家斗胆提出温和的反对意见,人们就叫他闭上嘴;要不就怀疑他是出于忌妒,因为他自己从未写出过这样一部异常生动的畅销书来。于是,我们可怜的土著们就不再费口舌了。
愿他们长寿吧———北海的汉斯·布林吉和珊瑚海的汉斯·布林吉们。因为一旦我们的女同行们着手寻找地方色彩,世间是没有人能够阻挡她们的。那么祝她们走运,也祝福那位在新几内亚靠“食人花”出名的女士。至少她听说几个真正的植物学家的态度后,还知道回到屋子里去。博学的印第安斯瓦米人在收新徒弟的时候,要他第一步先忘记以前学的所有东西。这是最难做到的一件事。然而,我还是在这里要求你也试着忘掉以前知道的太平洋早期历史;忘记你在课堂里学的东西;忘记麦哲伦、塔斯曼和库克上尉等等挤满了航海史的著名欧洲航海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