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粗暴复杂,当然是由女儿来付出代价的。贝勒-加佐长大以后,成了最令母亲失望的人——她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坏学生,后来无法从事固定职业,万事犹豫不决。当她最后确定自己是个同性恋时,她的母亲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尽管她母亲本人曾在不经意之间与另外一位女性同居了十年。女伴是性变态者,名叫马尔吉斯 · 德 · 贝尔波福, 人称小姐。根据科莱特的一个朋友、小说家米歇尔 · 戴勒 · 卡斯第奥所述:“在她科莱特看来,同性恋是性上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在科莱特死之后,贝勒-加佐为争夺母亲的文学遗产继承权,和母亲最后一位丈夫马里斯 · 古德盖打了很多年官司。马里斯 · 古德盖比妻子要小十六岁。尽管科莱特在遗嘱中很明显表达了倾向让马里斯来继承的意思,但她的女儿赢了,成为科莱特崇拜者的最高领袖。当她去世前八年、她六十岁时,贝勒-加佐回忆她的母亲:“她是温暖柔和的源泉,带给我快乐幸福。后来那些折磨、摧残我的事情,都不能毁掉那个神话。”
在博若莱街九号二楼的科莱特公寓里,这个神话仍然焕发着光彩。今天,这里只有三间房屋,属著名的装饰大师雅克 · 格郎基所有。我曾到府上采访过他,他仍然保留了几样科莱特的物件,包括欧文 · 佩恩为她画的肖像,而贴在天花版上的墙纸被他撕掉了。墙纸是科莱特贴上去的,这样当她久卧在床时,她抬头可以不用看那些粗糙的空白四边形。雅克 · 格郎基可以通过窗户看到皇家花园,那正是当年被风湿病所困的科莱特所愿意眺望的世界。
巴黎是个只有步行者才能有新发现的世界,因为只有漫游的节奏才能将丰富而沉默的细节一览无余。漫步者,也就是闲逛者,在法国有久远而特殊的渊源。一位意大利旅行家在1577年说过:“观看行人来来往往,已成为巴黎人所喜爱的消遣方式,怪不得巴黎人被称为‘傻看者’。”法国大革命的前几年,作家路易斯 · 塞巴斯蒂安 · 梅尔耶曾经在巴黎街头漫步,记录街上小贩的叫卖声,研究服装商店,观察伟大城市的101种工艺的操作。梅尔耶在1781年到1789年之间出版的长达12卷的巨作《巴黎图画》中,列举了加宽街道的种种理由(包括增加人行道和厕所),并呼吁改善劳苦大众绝望的命运。
这些实际而又崇高的目标在启蒙时代是很典型的,但是到了大革命和恐怖年代①,就转变成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无论怎样说,它们对于梅尔耶欣喜若狂的调查,不过是些表面之词。正如梅尔耶所承认的:“我为《巴黎图画》跑了很多路,可以说这本书是用脚跑出来的。我已经学会用一种灵巧、欢快而渴望的步伐走过首都的街道。如果想看到所有的东西,这是你一定要掌握的秘密。”作为一个观察力敏锐的闲逛者,他研究了城市里30 000个妓女、众多的乞丐、每年6000个弃儿的生活,还有士兵和警察、洗衣妇和蔬菜贩子,以及那个无所不在的人物——擦鞋匠, 他会在人家走过泥泞肮脏的街道后把人家的靴子擦干净。他会把你打扮得像房间里的绅士和淑女一样,你可以穿一件稍微有点破旧的上衣、便宜的衬衫出门,但是你到的时候鞋子不能脏,哪怕你是一个诗人。
就像一个真正的闲逛者,梅尔耶发现他的“研究”虽然可能杂乱无章、支离破碎,但却很引人入胜。正如他所指出的,“自从我开始写书以来,我从未感到枯燥过。如果我令读者感到枯燥,我请他们原谅我,因为我本人实在是觉得太有趣了。”
19世纪,巴黎精于此道的闲逛者就是波德莱尔,在一篇有关现代城市生活经验的重要文章《现代生活中的画家》中,波德莱尔谈到了漫画家康斯坦丁 · 盖斯(这位画家总是避开公众的注意力,所以波德莱尔提到他时用了容易让人混淆的缩写M.G.)。在下面翻译的一段总结中,波德莱尔大力赞扬了这位埋头于大众中的现代艺术家,他的方法是先收集印象,等回到画室后再将这些印象画下来。对他来说,对城市风景的短暂造访永远是没有方向,甚至漫无目的的——只是被动地在无数令人惊奇的街道中听任运气的摆布,随波逐流。
波德莱尔是这样叙述这位闲逛者的:
民众是他的世界,就像是空气对于鸟,海洋对于鱼。他的热情和愿望就是和民众结合在一起。对于这位完美的闲逛者、热情的观察家来说,生活在大千世界中,生活在一个令人激动、感人、瞬间即逝和无边无际的世界中,有多么快乐:你不是在家中,但是四海都是你的家。你看到每一个人,你是万物的中心,但是你仍然隐藏在每一个人背后——这还仅仅是那些独立的、热情的、公正心灵所享有的小小快乐,而这种快乐是难以言状的。观察者是戴着面具的王子,到处都很快乐。热爱生活的人走进民众中,如同找到了丰富的源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