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继续把闲逛者比作是像民众一样巨大的一面镜子,或者是带有知觉的万花筒,万花筒中的小方块每转动一下,都复制着多姿多彩的生活布局,以及其中所有元素优雅的运动。
当然,我们心里一定要清楚,波德莱尔所讨论的这个舒适、肮脏、神秘的巴黎,是被1853年后历史上最大的城市重建计划所破坏的巴黎,它拥有宽阔、路线严谨的街道,没有被破坏的建筑门面,迂回辐射的大街,统一的城市照明,统一的街道装饰,复杂的现代化的地下水系统和公交系统(出租马车终被地铁和公共汽车所代替)。
许多人认为城市重建毁灭了巴黎的灵魂。在1866年维克托里安 · 萨尔杜所著的戏剧《新宅》中,一位老人向他的侄女解释他不喜欢巴黎的原因:
亲爱的孩子!古老的巴黎已经消失了,那是真正的巴黎!过去的城市虽然狭窄、病态和贫乏,但却风景如画、多姿多彩、仪态万千,令人充满了回忆。我们喜欢出去散步,走上一两步,看看我们喜爱的风景,大家高兴地聚在一起!我们喜欢和朋友一起外出,真好呀!……出去散步不会令人疲惫,而是令人很愉快的。这是巴黎人在懒散和闲逛之间产生的一种折衷方式。现在,就是步行最短距离也需要走几里路,要走上好几里路!……永远都是没完没了的人行道!都是树木、椅子、报亭、树木、椅子、报亭、树木、椅子……这再也不是雅典,而是巴比伦!巴黎不再是法国的首都,而是欧洲的首都!
尽管巴黎重建时栽种了相同的树木(悬铃木和栗树),修建了相同的长椅和报亭,但是和其他城市相比,巴黎的建筑更能吸引人出来进行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人想再走上一百码,然后再走一百码。尽管城铁是最快、最便捷,也是世上最安静的交通工具,而且任何距离任何一个目的地的路程不超过五分钟,但是步行者仍然会被下一个街区的赫然耸立的教堂尖塔所吸引,想走到下一个角落的玩具商店,或者是一排的古董商店、阴影中的小广场。
19世纪瑞典戏剧家奥古斯特 · 斯特林堡曾经漫步巴黎街头,半疯半癫,饥肠辘辘,经常产生幻觉,把城中支离破碎的景物释义为象征和征兆。正如他在日记体的短篇小说《炼狱》中所记录的,他把所见的一切事物都解释为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使者(在他的试验性戏剧《梦想的戏剧》中出现)。在喝了很多苦艾酒后,他在城里漫步,产生各种妄想。他把荣军院的鼓上突出的部分看做是拿破仑和他的军队,他感觉到歌剧院大街在颤动。在大街的人行道上,他发现写着“兀鹰和貂”的纸片,他把它们明确地联系为他的敌人波波夫斯基和他的妻子,他们和那两种动物很像。已经变得很大的城市本来不可理解,但却突然之间被这位寻找小小奇迹的醉酒先知破译了。
闲逛者是有大量闲暇、能够早晨下午都出来漫无方向地逛荡的人,因为有特定的目标和严谨的时间限制是和闲逛者的真正精神相对立的。如果带着一种过分的职业道德行事,或者一心希望看到所有被公认有价值的人和事,会妨碍闲逛者“和民众结合在一起”的这种漫无目的的雄心。
美国人尤其不适合当闲逛者。他们很善于凭着书本去造访蒙巴纳斯的建筑,或者参观巴黎以外的景区。例如“瑞兹沙默”,这是一组塔和寺院的奇怪组合;还有埃尔努维勒 · 卢梭的花园,这是仿造罗马废墟修建的一座殿堂,卢梭曾在那里做冥想。但是美国人总是希望能够自我提高。爱默森的朋友,美国思想和历史学家玛格丽特 · 富勒在1846年11月写信给爱默森,声称她虽然在巴黎只待了两个星期,但是她已经参加了法国科学院的讲座,参观了所有的画廊以及国民议会,和乔治 · 桑见了面,听到了乔治 · 桑患有结核病的情人肖邦举办的一次简短的音乐会,碰到了波兰杰出的诗人和革命家亚当 · 米奇威斯,后者告诫她如果希望消除不良的自我感觉,应该经常去意大利人的圈子。她听从了这一劝诫,后来和一位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意大利贵族结婚了。虽然参加了这些活动,她向爱默森抱怨说,她对巴黎还是知之甚少,好像只是触到相框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