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选择我成为闺蜜,一直都是个未解的谜。米澜与我太不同了,她无论到哪里都是最受关注的一个,小男生们常常在她课本和抽屉里夹各种纸条、卡片或者小礼物,女生们乐此不疲地模仿她,她的发夹、球鞋、文具甚至内衣肩带都是被模仿的道具。她似乎从不在意,对待趴在玻璃窗上看她并且起哄的外班男生,对待凑在一起研究她的着装打扮或者议论她的女生……统统当成空气。
而我太平庸了,平庸到放进人堆里立刻就会被淹没,如果不是拿着点名簿一个一个认,谁也不会想起我。那个时候女孩子之间的友谊不过是上课传传纸条,一起放学回家,周末相约逛街看电影,分享彼此的成长和心事。无趣的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值得记忆的故事和心事,无非就是琴从96贝司换成了120贝司,琴谱从车尔尼变成了皮亚佐拉,鞋码从33变成了35,胸围从70A变成了70B。
米澜不同,她几乎每天都会兴高采烈地跟我分享新的发现,包括哪家影城用兑换券换票的速度最快,哪条地铁线的列车噪音很特别,哪条路上有一家很有趣的店……我甚至跟着她逃课换两趟公交车去宜家楼下吃甜筒。
这种小惊喜让我觉得很快乐。并不是事情本身有多特别,而是当你煞有介事地费力气去做一件旁人不理解的小事,你会感觉自己正在创造别人无法复制的记忆。除了你此刻的伙伴之外,所有人都不会理解你们此刻的快乐,而这就是快乐的理由。
记得那天她舔着甜筒感叹:“太美好了,你说全北京还能找到跟咱们一模一样的俩神经病吗?”
我摇摇头,咬着甜筒笑。
“下次还来吧?”
“不要带别人来喔。”我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
“那当然,小乐趣是不能跟太多人分享的!”她一口咬掉一圈脆皮。
当时她鼻尖上冒出很多颗细细碎碎的小汗珠,小得都看不出形状,只是在阳光下此起彼伏地闪烁,因为侧着光,她从下巴到锁骨、胸部的线条异常明显。她已经有成年女人的体态,却依然像孩子一样愿意满足于每一点小快乐。我记得我曾经那样羡慕她身上那种纯真的成熟,那种毫无畏惧地投入未知的人生的激情和好奇心。
我们在中学毕业后分开。我早在老师的指导下按部就班地申请学校,上语言课备考DSH,稳妥地成为莱比锡音乐学院的学生。这一切就像一场战役,计划周详地逐一攻克障碍,用最保险的手法毫无悬念地达到目标。而米澜出人意料地报了药剂学专业,被国内一所名校录取。
那年八月末的某个上午,我们并肩坐在去往雍和宫的地铁车厢里。她侧过头,微微卷曲的发梢垂在肩膀上,从我手上接过记满德语词汇的便签本翻着玩:“真羡慕你,马上要到另一个地方去过新生活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笑:“其实我有点害怕新环境,应该总会适应的吧。”
“你还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去国外念书只是为了让今后的人生更有保障。那是一个中转站,并不是终点。”
“哇,果然是你这么保守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预先设定好轨迹的冒险完全就不是冒险了嘛!我倒是很期待出去,等以后吧,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地去尝试新生活。”
“那你为什么会选这么规规矩矩的专业?”
“谁说学药剂学一定会变成穿白大褂的老学究?说不定等你回国来,我都已经成为中国的Estée Lauder了。那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