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比锡 初秋(1)

我们曾如此期待长大,期待独自面对人生。成年以后却开始质疑成长的本质,质疑它究竟是要给予我们更新鲜的光泽,还是要从我们身上索取更多纯真。

米澜与我认识了十四年。

那时的我们刚开始懵懂地进入自己的人生,却又无法确切地触摸到生活的本质,就好像背后悬挂着一幅拼图,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它就瞬间分解成了好几千片,我们不停地收集那些有可能拼凑成自己人生画面的碎片,需要一生才能拼凑完整。而现在,它已经悄悄显现了轮廓。

那一年我刚上中学,进到陌生的教室,看到许多陌生的脸,我只会低着头努力找贴有自己名字的课桌。

我知道没有人注意到我。马尾辫,齐留海,皮肤不黑也不太白,个头很小……那时候的我拥有容易被人忽略的孩子的全部特征。小学六年,我的成绩不坏也不好,在那个考试低于九十分就不算好学生的年代,我永远是刚刚好保住让父母满意的底线,又绝对不会被老师特别赞赏的一个。

那时已经开始学琴,一台96贝司的鹦鹉比我半个人都高。最初父母让我学手风琴的意图大概是为了开发左右脑潜能,而我这样老实又无趣的孩子居然喜欢上了这件乐器,一学就是十五年。并不是多能坚持,大概只是不善于喜新厌旧。因为我完全没有成为演奏家的野心和潜力,更没想过要创作,只是觉得总该有些属于我的东西是一辈子不变的,这样才能感觉到安心。

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一个孩子为什么从小就缺乏激情和勇气,只喜欢稳固不变的东西,只愿意温温吞吞地做人,任何事情,到了刚刚好就满足。没有什么好奇心,更没有什么好胜心。

认识米澜,是我无趣的人生中第一个没有预期的惊喜。

她是我的同桌。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前,我就注意到了她——短发长度刚过下巴,尾端带有弧度不一的自然微卷,额发后隐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睫毛浓密的大眼睛里是一对深棕色的瞳孔,五官轮廓感强得不像亚洲人。一直到看过《Leon》之后,我才找到合适表达方式来形容她给我的第一眼感觉:就像Leon身边的小Matilda,早熟,坚定,有着无所畏惧的纯真和浑然不觉的性感。的确,除了Natalie Portman之外,我从没见过有人的额头长得比米澜的更美。

十二岁的米澜用代数课本挡住脸,扭过头悄声问我:“哇,你已经穿胸罩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慌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只是短的吊带。”

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不过,你穿这个真的挺好看的。”

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用“好看”形容过我,从小到大我身上的标签都是“乖孩子”,爸妈也很因此而骄傲。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开始发育的胸部,像核桃一样羞涩坚硬,几乎没有曲线,乍看之下还是像小男孩一样扁平。真的好看吗?

抬起头,我这才注意到她校服领口边露出两根挂脖装饰吊带,淡粉色水玉小圆点顺着锁骨一直延伸到颈后,在末端系成蝴蝶结。那时候哪见过这样的内衣,几乎要觉得这就是公主应有的样子。我从没有这样盯着另一个人看过,看着看着忽然觉出了不好意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见我脸红,她笑了起来,既没有酒窝也没有小虎牙,眼睛却弯成了柔软的弧形,像贴在课本上的月亮形状小贴纸一样。我们一同桌就是六年,就连中考和后来的文理分科都步伐一致,从没分开过。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