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点难度吧,人家比你多个化学家叔叔。不过,我看好你!”我抬起右手朝她肩膀上拍过去。
她闪身躲过去,飞快地从右侧站起来,窜到我左边坐下:“你就挤兑我吧。反正,我才不要洗脸洗了一辈子却不知道洗面奶里都有什么成分。等你回来后看好了,我要打开你的行李箱,一样一样研究那些花了大把欧元买来的瓶瓶罐罐……”
“我才不会花大把欧元买护肤品……”
“别这样嘛,香水也可以!”
“花露水要不要?”
“说真的,你练了那么多年琴,真的没想过把琴拆开看看吗?”
“……为什么要拆开?制造的就管制造,演奏的就管演奏,抢人家饭碗多不好。”
“真受不了你,不然,拿来我帮你拆吧?”
我们就这样在地铁里打闹起来,车厢外轨道的噪音不时会盖过我们的笑声,在浓黑的隧道里穿行向下一站。
我们曾如此期待长大,期待独自面对人生。成年以后却开始质疑成长的本质,质疑它究竟是要给予我们更新鲜的光泽,还是要从我们身上索取更多纯真。
我在德国的几年依然过得很中庸,上课,练琴,很少的几次与同学结伴旅行,就连课余打工都是毫无新意的教中文,虽然收入比较少,但胜在人际关系简单。没有米澜,我的大学生活就是一张乏善可陈的五线谱,除了音阶什么也没有。
唯一的插曲是一个叫Clement的德国男生,他是我的校友,学戏剧表演,在我到莱比锡的第一年,在校园里用语调奇怪的中文跟我搭讪。在学校的亚洲学生大部分都是韩国人,我并不惊奇他一眼辨认出我的国籍,因为我化妆总是很简单,脸上永远只有隔离霜和睫毛膏,虽然是卷发,但没有染过色。我惊奇的是他注意到我,一个平庸得几乎毫无特点的女生。
Clement仅有的对中文的兴趣都来自电影。他会在约我吃饭散步时兴奋地谈起侯孝贤和杨德昌,他问我有没有看过《恋恋风尘》,说最美的中国女孩就是阿云。
“那是1986年的电影,1986年我才3岁。那时候你多大?”他谈起老电影时激动得手舞足蹈。而我对电影的爱好仅仅停留在每月的新片上映时间表,背包里不是文艺理论而是一本本乐谱。
终于有一次,Clement打电话给我,说有两个在法国的朋友约他去德法边境的斯特拉斯堡旅行,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谢绝了。他很失望,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让你感兴趣?”我迟疑了片刻,只说:“很抱歉。”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什么能让我感兴趣。从此以后Clement跟我就没有了联络,偶尔在校园遇见,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
他就像是一首快节奏的插曲,播放过一遍之后就沉寂下来,不曾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我也曾经想过,这究竟算不算是一次恋爱?没有特殊的感觉,没有深入的接触,仅仅只是跟对方平淡地交往了一段时间而已。
米澜从小到大都很引人注目,却也一直没有过恋爱。她会参加同学聚会和大学社团活动,会与朋友一起过周末,会同意跟新认识的男生交换电话……但从来不与任何人有超出友谊范围的交往。
因为时差,我跟她聊天的时间基本都是在下午或凌晨。某一天,在MSN我向她说起Clement,她发过来一串感叹:“你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既没有拒绝他,也不算是接受了他。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觉得很有挫败感。”
“我知道啊,可是我的确就是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
“原榛,我们认识六七年了,你好像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什么,也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吧?你真是一个大挑战,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搞定你!”这句话末尾,她发来一个歪着嘴坏笑的表情。
“得了吧,你一会儿说很有挫败感,一会儿说想搞定我,男人哪有那么矛盾?应该是我这个人比较无趣吧。”
“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非要想尽办法攻克下来,攻克不下来的话顶多垂头丧气一阵子,马上又有了新目标,他们的挫败感只能通过新的战绩来洗刷。男人比你无趣多了,好胜又幼稚,至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过吸引我的男人。”
“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有研究的?”
“还需要研究?当年十二岁的同班男生和现在二十岁的学长都有同样的特征,你没发现吗?”
“真期待,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吸引你。”
“我也很期待,可惜总不让我碰上高质量的男人。”
“看来,你才是男人最大的挑战……”
“不会啊,濒临灭绝的合格男人才是我们女人最大的挑战!”
……
在十九岁的米澜看来,爱情是势均力敌的博弈,没有好对手根本不愿意开始。而当年的我,以为爱情不过就是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如果无法彼此适应,就再由两个人变回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