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秀吉军初战告捷、破竹般的进攻、平壤战役,然后明军夺回平壤、日军马上在碧蹄馆获得胜利……这一连串的战事,意义重大。
占领平壤时,在丰臣秀吉的脑中,“进攻明国把天皇移到北京”这一构想有了现实性。
但是,平壤被李如松的明军夺回,这个梦想就被击碎了,因为秀吉是个现实主义者。想夺取天下的人,要不断直视现实,分析研究对策,对现实认识很敏感。
出兵朝鲜以后,秀吉肯定也不太在状态。一直以来,在国内战争中,对对方的手段基本上都很了解。而对朝鲜和明军,目前为止还没有交过手。
在开战之初,意外地发现朝鲜军不堪一击,但还不知道明军实力如何。明军那可是产生了让战国日本武将尊敬不已的《孙子》和《吴子》的国家的军队,说不定强得都不能近身。
战胜了祖承训率领的明军,秀吉大概还没有安心。祖承训的级别只不过是副总兵,其军队并不是明军中最强的,所以秀吉一定还很谨慎。
率领明朝大救援军的,是经略宗应昌和提督李如松。
据说李如松字子茂,是明军的总大将。一般认为他是汉人,但实际上他不是纯种的汉人,据明史列传记载,其父李成梁是朝鲜人。
所谓“中华思想”,有时令人生厌,但像这样宽宏大量地采用异民族人,也很胸襟豁达。唐玄宗时期,威风一时的安禄山是伊朗人,同为唐代猛将的、在西藏战斗的高仙芝将军是朝鲜人。
话扯远了,据记载,李如松一家世世代代都是铁岭卫的军人。父亲李成梁甚至当上了辽东的左都督,据说率兵出征每战必胜,长寿九十岁。
李如松是长子。兄弟名字中都是“如”字,后接树名——如柏、如梅、如桢、如樟。他自幼随父从军,在战场上接受实地训练,是职业军人中的职业军人。不沾酒和女人,是他们军人兄弟的共同特点。
据说,救援朝鲜的明军有四万三千人。军律严明,严命不得侵犯朝鲜妇女,违反者斩。由这支军队来攻被日军占领的平壤。
据说,固守平壤的小西行长所率领的兵有八千人。
攻击方是以李如松为首的四万三千人的明军,另外,还有一万多名朝鲜军。
而且,李如松麾下,还有带着大炮和火箭的南军。
小西军奋力作战,但力不从心,渡过结冰的大同江,败走京城。处在中间位置——开城的小早川隆景、黑田长政诸军,一见形势不妙,也逃入京城。
对李如松来说,这是大胜。但是,平壤的抵抗十分激烈,为了谨慎,不敢深追。
“日本军到底怎么样?”对第一次交手的对手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一样吧。
秀吉在日本听说平壤失守的消息,似乎有点心虚——“明军果然很棘手”。
秀吉的这种心理,导致了讲和。
明军方面的反应也一样——“日本很强”。之所以认识到这一点并认真考虑讲和,是因为碧蹄馆的战败。
李如松在平壤稍作观望,似乎觉得日本军很弱。
如果认为敌方弱,那么这支军队就成了骄兵。
李如松率骄兵赴京城,在他出发之时,就已经失策了。
显露出军人可憎的一面——那就是功名心和偏袒。
5
日本军在初战中大破朝鲜军,又打败了祖承训率领的明军,原因是“鸟铳队”势力强劲。中国把“小铳”叫做“鸟铳”。
从葡萄牙人到种子岛算起,秀吉出兵朝鲜时,正好是第五十年。
葡萄牙人第一次在中国广东的屯门露面,是在登陆种子岛的二十八年前。
当时的贸易由武装商船进行,葡萄牙人来了,说明他们的武器也随之传来了。
葡萄牙人渡来的第五十年,日本建起了精锐的小铳队。明军常淋着铁炮弹丸白走,因为他们没有小铳。
可是,守在平壤的小西麾下的精锐日本军,人数上比对手多七八倍,而且依靠着坚牢的城壁,为何还要逃走?
因为明军有火炮。
被形容为像虎蹲着的“虎蹲炮”、“火箭”等火箭炮,在攻城战中发挥了威力。
当时,葡萄牙人也不断涌向日本。日本人用了他们的小铳,却对大炮不怎么感兴趣。
可是,中国却正相反,对小铳没有多大兴趣,而对采用大炮却很有兴趣。
这好像显示了日本人和中国人性格的差别。日本人很擅长拿在手上的灵巧的个人武器,中国人则喜欢大的、要几个人一组操作的武器。
日本人普遍使用“弓”,没有采用“弩”,因为它太庞大,需要好几个人操作,而且一开始就有瞄准器。“弩”不是没有传入日本,应神天皇时就有“弩”的记录,现在还有“超弩级”这个词,留下仅有的痕迹。
闲话少说,在李如松率领的明军中,只有南方的兵团拥有火炮。
对李如松来说,南军只是别人交付的部队,不是直属部下。
辽东将军李如松的嫡系部队,是被称为“北兵”的轻骑兵。
如前所述,在平壤收复战里发挥威力并夺取胜利的,是明军的火炮,因此胜利归于南军。
李如松内心也觉得没趣吧。这次本想给机会让疼爱的部下轻骑兵扬名立万。
自古以来,军人都庇护亲信。在这次战争中,海军特攻队打头炮的是学徒出身的预备将校,但当局却另作安排,换成了海军兵学校出身的将校。
李如松就是这样关照亲信,这就是所谓的“偏心塌台”。
因此,在进攻京城的部队里,没有带有火炮的南军,只是由“北兵”轻骑兵组成,总人数两万。
没有火炮的明军,日本军一点也不害怕。
最终,这支轻骑兵部队在碧蹄馆被小早川隆景、立花宗茂的军势压倒,遭遇崩溃性的战败。不用说,这时日军的小铳队发挥了威力。据说,明军死伤一万余人。
这成为议和的契机,不知从哪里起用了沈惟敬这个来路可疑的人,去跟日军议和。
关于沈惟敬,笔者曾经写过小说。似乎是他自己毛遂自荐,但只是当权者操纵的小丑,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完事后就被抛弃了。
从他的言行中,可以做上述推测。但是,最终只是推测。也许,出乎意料,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在讲和交涉中,沈惟敬向北京朝廷撒了谎,小西行长也向秀吉撒了谎,讲和总算谈成了。
但是,当时是没有快捷的交通工具、没有电信的时代。同时,也没有报纸记者这种聒噪的存在。只要干得巧妙,就有可能撒谎糊涂应付过去。
——撒的谎随时都会被戳穿……
看了沈惟敬的言行,现代人会这样想。
如果他有把和小西行长共同谋议的谎话坚持到最后的自信与实际的周密打算的话,他可能是个不同寻常的、了不起的人。
小西行长和沈惟敬的商定,推动了两国的议和。
但是,如果以此来断定小西行长是鸽派的话,那就错了。
首先要考虑到,小西行长是堺市贸易商人的代言者,他的女婿、对马的宗义智是贸易大名。
当时,日本从朝鲜进口棉花。棉花在当时是高级衣料,日本并不出产。
为了进口棉花,日本要回过头来把从东南亚进口的南蛮物产,出口到朝鲜,进行的是三角贸易。买卖南蛮物产的是堺市商人,直接和朝鲜做交易的是对马的大名宗家。
这是一种带来暴利的贸易。但是,朝鲜方面以“岁遣船”威名,限制每年从日本来的贸易船数。为了促使撤销限制,能进行自由贸易,日本才产生攻打朝鲜的念头。但是,既然是生意伙伴,打得太狠就一无所获了。
在一定程度上让对方见见世面,教训一下对方,小西行长和宗义智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他俩是开战的首谋,也是讲和的首倡,这一点并不矛盾。
在《宣祖实录》中,也记载了加藤清正对朝鲜僧惟正说的话:
当初,首创凶谋(出兵朝鲜),以妻父行长为先锋,来你国为贼者为平(宗)义智。
这想必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