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在《亚洲腹地考古记》中,高度评价高仙芝翻越帕米尔以及坦驹岭作战,将其与汉尼拔、拿破仑以及苏沃洛夫等欧洲历史上的著名将领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壮举相提并论。甚至还为坦驹岭上没有高仙芝的纪念碑而遗憾不已。
唐朝此时已是世界规模的帝国,所以才会在如此重要的战役中,起用一名高丽将领。还有一个例子是阿倍仲麻吕,他加入遣唐使一行渡海到中国,用晁衡的名字在唐朝做官,官至秘书监(宫廷图书馆馆长)。像阿倍仲麻吕这样的文官虽不少,但军人中非汉人的比率似乎更高。
但也不能说,在唐朝这世界帝国之中不曾有种族差别。
高仙芝打败吐蕃军之后,犯了一个错误,他把向上级报告战绩的“奏捷状”直接送往了朝廷。高仙芝的官职是安西副都护,按通常的行事程序,他必须先向节度使报告,再由节度使向朝廷递送“奏捷状”。对此,节度使夫蒙将军大发雷霆。《旧唐书》中直接引用了夫蒙的原话
——噉狗肠高丽奴,噉狗屎高丽奴!
直译成白话文就是:“吃狗肠子的高丽奴,吃狗屎的高丽奴!”恶毒的言语间包含着歧视。
不过,节度使夫蒙也不是汉人,而是羌人。羌人主要聚居于青海一带,是属于吐蕃人的部族。
当时在军队里,有从朝廷直接派遣而来的官员,名为“监军”,职责包括监督战果报告是否准确,防止粉饰战功,等等,拥有向皇帝直接报告的权力。监军大多由与军队瓜葛较少的宦官担任。当时的监军名叫边令诚。
他火速向朝廷报告
——高仙芝为朝廷建立了有史以来的奇功,如今危在旦夕,愿朝廷为后世的军人着想,手下留情。
边令诚的报告生效,朝廷把夫蒙召回长安,并升任高仙芝为节度使。
高丽人高仙芝就这样攀上了相当于唐朝西域总督的高位。
这时,在中亚细亚的阿拉伯帝国,正好处于从倭马亚王朝向阿拔斯王朝转换的时期。
翻越帕米尔三年之后的天宝九载(750),高仙芝又征讨了石国。石国位于以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市为中心的地区。征讨的理由十分抽象,说是“未履行属国之礼”。
高仙芝是个爱用计谋的人,在坦驹岭让人假扮敌军就是个典型事例。他在讨伐石国时也用了一个计谋,他欺骗石国国王说,只要愿意谢罪就可以既往不咎。石国国王投降后被送到长安,不但未得到赦免,反倒被处决了。
石国王子得知父王被杀,当然是向伊斯兰帝国请求支援。
高仙芝征讨石国之举总让人觉得他动机不纯。即便是曾奋力抵抗的高丽、夺取碎叶城的突骑施,他们的国王都得到赦免并受赐官职。而仅以没有履行属国之礼为理由,就讨伐石国、处死国王,这实在让人不解。
高仙芝攻下石国,并夺取石国的至宝“大瑟瑟”数十石。据说瑟瑟是碧珠,但具体不详,估计是祖母绿一类的宝石。另外还掠夺了大量财物,包括黄金、名马等西域物产。似乎这场军事行动的目的即在于此。
并且,据说这场征伐并非朝廷的命令,而是高仙芝请求朝廷后获准进行的。从这件事中,我仿佛窥见高丽人高仙芝的复杂性格。
关于在石国的掠夺,《旧唐书》写道
——仙芝,性贪。
稍后又有这样的记述
——家财巨万,颇能散施。
贪婪但又乐善好施,似乎有些矛盾。但要想散财,就必须先敛财。
为什么要散财呢?估计是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时时把人才拉拢在自己身边吧。要想建立派阀,就必须有巨额的资金,不论古今都是一样的。
若不惜挥霍钱财的话,家财恐怕很快就会见底。也许高仙芝的远征也是为了补充自家的金库。
战事并未就此结束。
在石国看来,这场战事不能就这么了结。愤怒的王子向西域的近邻诸国申诉唐军的暴虐,试图说服诸国反叛唐朝。然而就算聚集起众多弱小的绿洲国家,其实力也不足以成为唐朝的对手。于是只有向新兴的阿拔斯伊斯兰帝国求救。
阿拔斯王朝把倭马亚王朝的势力驱逐出中亚细亚之后,正想找机会在这一带显示一下国威。石国的求救可谓正中下怀。
两个大国出动了军队。东侧,高仙芝将军率领三万汉、蕃兵力深入天山尽头的怛逻斯城。
西侧,阿拔斯王朝派出建国元勋阿布·穆斯林的部下齐亚德·伊本·萨里率大军前来进攻。
如前所述,因唐军内部的突厥系部族倒戈,战役以伊斯兰军的胜利告终。
高仙芝本想次日集结兵力再战,或许还有胜算,但部下李嗣业却表示反对。李嗣业在翻越帕米尔时,英勇善战,曾立下赫赫战功。高仙芝听从他的意见,决定撤离军队。
李嗣业认为这是一场无益的战斗,况且还有上次讨伐石国留下的教训。
对唐朝来说,这并不是一场重要的战役。因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动兵才不得已应战,只算得上一场无足轻重的局部纷争而已。《新唐书·本纪》中仅有短短一行记述
——高仙芝及大食,战于怛逻斯城,败绩。
至于《旧唐书·本纪》,则对这场战役未提一字。
伊斯兰一方的记录见于伊布努尔·阿什尔的《年代记》。书中写道,阿拔斯军消灭唐军五万人,俘虏两万人。但唐军总共三万兵力,这个记录未免过于夸张了。
伊斯兰方面的记述把怛逻斯之战看做是没落的倭马亚王朝的支持者们在唐朝支持下发起的一场叛乱。应该说的确有这样的要素包含其中,所以没有必要拼死决战。
中国方面的史书所记载的“汉、蕃三万兵力”中,应该也包括倭马亚王朝的支持者。其中突厥系的葛逻禄部族转而投靠了阿拔斯军,这恐怕要归功于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的暗中拉拢。
战败后,高仙芝并没有被问罪的迹象。反而回到长安升任羽林大将军(相当于禁军长),后又被封为密云郡公。郡公的官位是正二品,与败将极不相称。看来怛逻斯之战对唐朝来说只是走了过场而已。
怛逻斯之战的翌年,安国(布哈拉)、康国(撒马尔罕)、史国(碣石)等位于阿拔斯王朝势力范围内的国家照常向长安派遣了使节。不仅如此,连战争的对手阿拔斯王朝也照旧与唐朝保持着外交关系。黑衣大食使节的来访记录散见于史书。
那么怛逻斯之战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会觉得不可理解。对两国而言,这场战役似乎本不应该发生。专制国家对士兵的生命毫不关心,所以不时发动这类本无所谓的战争。
怛逻斯之战只能算一场二流战役,但是因为唐军俘虏中的那几个制纸工匠,这场战役在文化史上却是超一流的重大事件。
在西方,文字记录通常使用羊皮。还有一种被称为“纸草”的莎草科植物,取其茎部,纵向切为薄片并列,使之干燥后,也可用于书写文字,但纸草做成的纸呈薄板状,远不及纸张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