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倭马亚王朝的呼罗珊总督(管辖中亚细亚领地的长官)奈斯尔·伊本·赛亚尔可说是历代总督中最贤明的一位。面对国境相接的新邻国唐朝,他多次派出使节,结交和平友好的通商关系。
然而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倭马亚王朝正日渐走向衰落。反倭马亚王朝的阿拔斯派在中亚细亚一带活动频繁,就算奈斯尔·伊本·赛亚尔能力再强,也防不胜防。
西域之西的版图产生了新的格局。虽然同为伊斯兰帝国,君主也都自称哈里发,但实体完全不同,因为政权从倭马亚家族转移到了阿拔斯家族。西方历史学家笼统地称之为萨拉森,但还是应该称作阿拔斯王朝。
唐朝把倭马亚王朝称为白衣大食,把阿拔斯王朝称为黑衣大食。
突骑施灭亡后,唐朝与伊斯兰帝国成为邻国。十年之后,唐朝才得知对方的实体已发生变化。
无论哪个政权都乐意与邻国建立和平友好的关系。但如果邻国实力过于强大则令人担忧,只怕国境随时会有不稳的事态发生。说实话,邻国还是弱小为好,因为这样反而安全。为国防问题着想的时候,往往需要策划一些削弱邻国力量的谋略,另外在通商关系上也一样要尽量为本国谋求有利条件。
只要有国家间的利己主义存在,邻国双方就永远不可能有理想中的那种没有争端、融洽和美的关系。通常是不论大事小事,双方总存在若干矛盾,不时还会发生冲突。
从唐朝和伊斯兰帝国的关系来看,唐朝也曾利用后者政权从白衣大食转向黑衣大食的机会,试图削弱对手的力量。在阿拔斯王朝代替倭马亚王朝统治中亚细亚西部时期,有迹象表明,唐朝曾支援过倭马亚王朝的残党。
最后的结果是,唐朝与阿拔斯王朝统治的伊斯兰帝国之间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武力冲突。之所以只此一回,是因为随后唐朝发生安史之乱,导致皇帝不得不逃离长安这样史无前例的危机,当然无暇顾及西域。
而在阿拔斯王朝一方,对立派的倭马亚王朝的哈里发仍然活跃于伊比利亚半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所以,明知唐朝因安史之乱大伤元气,也不敢乘机长驱直入进攻东方。
这唯一的一场战役即751年的怛逻斯之战。
唐军在这场战役中动员的兵力是三万人。作为一场边境冲突,必须说是相当大的规模。但也算不上倾力相争的决战,不过是边境冲突中稍具规模的一场局部战争而已。
从唐代的记载来看,关于这场战役也没有引人注目的记录。尽管如此,怛逻斯之战仍然具有重大意义。从唐朝皇帝到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还有实际参加战斗的将士们,都没有也不可能意识到它的意义。
这个意义直接说来就是,因为这场战役,中国发明的造纸术被传到了西方。
战役的结果是,从属于唐军的突厥系葛逻禄部族投靠阿拔斯军,最后以唐朝战败告终。
被阿拔斯军俘虏的唐军士兵中,有几个滤纸工匠。他们被带到撒马尔罕和巴格达,造纸术由此传向西方。
纸张本身应当很早就传入了西方,但制作方法一直是个谜。这个谜被解开之后,伊斯兰地区开始大量造纸。这在文化史上的意义之重大,应该说是无法估量的。较之丝绸传入并成为上层社会的高级衣料,造纸术的传播显然是更为深远的文化交流。
说到怛逻斯之战,就不能不提及唐朝将军高仙芝。
唐朝将军高仙芝并非汉人,而是高丽人。高丽国在668年被唐朝与新罗的联军所灭,因为高丽人抵抗不断,唐朝只好采取非常措施,把高丽居民迁移到别处。三万八千二百户高丽居民被迫转移至未开垦的荒原地带,史书中有“留其贫弱者守安东”的记载,也就是说只把无力抵抗的人留在当地。
依照唐朝的规矩,降服的高丽王以及贵族分别被授予官职。高丽王被任命为司平太常伯,相当于后来的工部尚书(负责工程建设的大臣)。
高丽亡国是高仙芝出生之前的事,是在他祖父和曾祖父的时代,而他应当是因身强体壮而未被允许留在故乡的高丽人的子孙。有人说高仙芝出身于王族,但正史所记载的高仙芝传记中并无这样的说法。如果真是王族,正史中一定会有所记录。我想他一定是默默无闻但身强体壮的庶民的子孙。
高仙芝的父亲高舍鸡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驻守于河西(甘肃西部)。据记载高仙芝“与父同班”,想必从年轻时就开始了军队生活,后来父子俩又一同进入安西都护府下属的军队。当时唐朝的安西都护府已从高昌迁到了龟兹。
高仙芝因父亲的军功,年仅二十余岁就被任命为游击将军。官职为从五品下,相对其年龄来说,是个不低的级别。大概是多得父亲之力吧。
天宝六年(747),高仙芝被授予安西副都护的官职,率领一万步骑翻越帕米尔高原,与吐蕃(西藏)交战。
在现在的克什米尔以北的吉尔吉特有一个叫小勃律的小国。小勃律曾顺服唐朝,后来因吐蕃拉拢,遂与唐朝断绝了关系。吐蕃王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小勃律王。
小勃律虽是小国,但在它的国土以西有二十多个中亚细亚国家,这些国家向唐朝进贡时都要经过小勃律。由于通道受阻,以往诸国送往唐朝的贡品都转而流向吐蕃。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二十多年,其间唐玄宗三次派出远征军进攻吐蕃,均未成功。
高仙芝从龟兹出发,经过喀什,在现在塔什库尔干附近翻越帕米尔高原后抵达波密川畔。波密川即帕米尔河。从波密川行二十余日抵达特勒满川,特勒满川应当就是瓦罕河。
高仙芝在此把全军分为北谷道、赤佛道和护密道(现在的瓦罕)三道,以七月十三日为期,相约在吐蕃军守卫的连云堡(现在的萨尔哈德)集合。据20世纪进入该地探险的斯坦因推测,高仙芝兵分三路是出于粮草供给的考虑。
高仙芝走的是护密道,唐军攻陷了连云堡。吐蕃军仰仗天险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万大军竟然能够翻越艰险的帕米尔。
占领连云堡之后,高仙芝留下三千病弱的士卒,翻越坦驹岭直逼小勃律国。
从坦驹岭的最高点到山脚,是落差达一千八百米的陡坡。
史书中记载
——直下峻峭四十余里。
面对这样的险路,士兵们胆战心惊。斯坦因也在著述中提到,来到这里,才真正明白高仙芝麾下的七千勇士为何胆怯。
为提高士气,高仙芝采用了一个计策。他先派二十骑人马先行,让他们化装成敌军使者前来投降并领路。士兵们以为战事结束,只需冲下陡坡就胜利在望了——全军斗志昂扬。
小勃律国一方没料到大军会顺着坦驹岭冰川的陡坡俯冲下来。从连云堡到小勃律国,还有另外一条翻越伊尔沙德山口沿分札河而下的路线。高仙芝深知敌人对天险的依赖,故意选择险路挑战。
小勃律的投降,一开始是针对己方的计谋。而实际上当唐军从坦驹岭俯冲下来,敌军果真不战而降。高仙芝肃清了小勃律国内亲吐蕃的势力,俘虏了国王及王妃,凯旋回朝。
可谓战功赫赫。西域的西方诸国再次向唐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