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降大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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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九〇年,也就是十年改革开放进入治理整顿第一年,北京市民出现“三大热”: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京剧热,电视连续剧《渴望》热,“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热。

如果说前两“热”仅仅是文艺疲软后的某种反弹现象,那么“知青热”的兴起则代表一种意义更为深远内涵更为复杂的文化潮流。

《光明日报》:“‘魂系黑土地’展览轰动京华”

“今天,两万多名当年北大荒知青汇成的人流,为《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增添了壮观。至此,这个历时十五天的展览,在她即将落下帷幕之际达到了高潮……”

《中国青年报》:“开拓,卓越精神的闪烁”

“……凡留下开拓者足迹的地方,便注定有卓越的精神之光闪烁。纵然时代扭曲而此精神不可亵渎,纵然岁月异常而此精神不可轻薄。因为它乃是祖先至我们以人类的名义所肯定的奋勇……”

《人民日报》:“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在京展出,王震为展览题词……”

……“知青热”在全国各地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响。继北京之后,天津、上海、成都、重庆、广州、杭州、昆明等各大城市的兵团知青纷纷举办各种形式的回顾展和纪念活动,出版纪念文集《北大荒风云录》《青春无悔》《草原启示录》《红土热血》《辉煌的青春梦》《青春档案》等十余种,并在全国书刊市场十分萧条的情况下一版再版,供不应求。

更有许多性急的老知青不远千里万里,纷纷携儿带女自费重返原兵团原农场,“寻根”一时蔚然成风。对他们来说,个人的命运曲折似乎不再重要,过去的苦难早已烟消云散,感情的积淀深沉而且执著。因此,他们更愿意从那段过往的岁月中去咀嚼更为深广的社会历史内涵。

可以断言,“知青文化”的再度崛起并非偶然,它至少表明我们这代人已经超越个人命运和时代的局限,从而有可能以更加成熟也更加深邃的目光去反思整个“文革”

乃至我们民族的全部历史。

“我并不想证明我们个人曾经做对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因为许多事情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都如同瞎子摸象的游戏。”一九九一年春节前夕,原全国著名知青人物,现任深圳某出版公司总经理的北京知青郝大江先生在昆明接受我的采访。此时南疆大地到处春意盎然,窗外阳光明媚,绿草成茵。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但是我们的历史并不属于我们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我们自身也就是研究民族,研究我们共和国如何从过去艰难曲折地走向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

“我从不否认个人对于历史的巨大推动作用,因为我曾经狂热地崇拜英雄,笃信历史由个人缔造而不是历史进程的必然。但是当我们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重新反思二十世纪中叶席卷全民族的那场造神运动,我以为那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和责任,它同样可以帮助我们每个人追溯到自身的盲目、愚昧、轻率以及对历史惊人的无知。”

他点燃一支香烟,闭目沉思,让袅袅的烟雾升腾在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上。

“还记得保尔·柯察金的那句名言吗?”他睁开眼睛说,“它曾是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座右铭。‘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时,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我还想引用革命导师一句名言:‘无产阶级要解放全人类,首先必须解放自己。’

“从红卫兵到知青,你能说我们虚度年华和碌碌无为么?但是你又能说我们实现了人生价值乃至社会文明的大目标么?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并不平庸。但是不平庸并不等于推动历史前进而不是后退。”

他突然急促地笑笑,双手一摊说:

“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代人为什么活得沉重并且不能自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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