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大王”喻培伦在攻打督练公所的队伍中。他胸前挂着满满一筐炸弹,左手执号筒,右手持手枪,左右开弓,越战越勇。战至半夜,终因寡不敌众,全身多处受伤。在突围过程中,队伍被打散,喻培伦被巡警捕获,当即处死。攻往小北门的一路也遭遇了清军的围堵,经过一夜作战,死伤众多。最后,张鸣岐放火烧街,徐维扬率部突围时被清军捕获。
黄兴和方声洞一行行至双门底附近,与温带雄所率配合攻打水师行营的巡防营相遇。本来,温所率的巡防营应在大南门外守候,但温带雄听得城内杀声四起,便按捺不住冲进城来。进城时,守门清军问话,温带雄以火把自照,说:“城内革命党人起事,我等奉令进城平乱,快快开门,不得有误。”守门兵士不知有诈,便大开城门。温带雄的人马一拥而入,手执火把,向枪声密集的地方奔去。
也是事有不周,温带雄为了进城方便,并没有缠上白巾。遇到黄兴所部时,双方并不认识,于是,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双方相遇时,革命军中的长枪短枪全都举了起来。温带雄高声喝问:“前边是什么人?”
方声洞不由分说就扣动了扳机,温带雄应声倒地,巡防营的官兵见状立刻还击,方声洞也倒地身死。这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激战真正把黄兴逼入了绝境。由于经历了大半夜的拼杀,革命党人的火力明显减弱,而巡防营却是长枪短枪齐发,子弹铺天盖地地一阵狂射,选锋们纷纷倒地。黄兴的嗓子已经嘶哑,他一边还击,一边示意大家撤退。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即便是要赴汤蹈火也只有舍身而行了。多年来的严格训练,早已经让黄兴学会了控制情感,他不动声色地把生死置之度外,把百般的焦虑压在心底,选锋们在他脸上看到的,照旧是那一副难以猜度的冷静。
在强大火力的冲击下,选锋们很快就被冲散了,黄兴迅速检阅了一下自己的队伍,身边的人只剩下了二十余人,枪弹也即将告罄。这样一来,硬拼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为了保存革命的力量,他当机立断,命令选锋队员们各自逃散,找地方避风,争取能逃出广州,潜回香港,以图再举。他自己则选择留下,尽可能地拖住清兵,掩护同志们撤退。志士们表示,要与黄先生共进退,杀身成仁。在黄兴的一再命令下,他们才借着夜色,钻小巷逃走。
在噼里啪啦的枪弹声中,黄兴又坚持了一会儿,听得枪声稀落了许多,便摸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小巷深处安静得出奇,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突然袭来,黄兴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指已经受伤,再加上大半夜的奔袭,体力严重透支,黄兴双腿一软,倒在了一家住户的门前。定了定神,黄兴敲响了这家住户的房门。开门人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借着昏黄的灯光,黄兴依稀看见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刻着长年劳作的印记。
黄兴在这个手工艺人狭窄简陋的家中躲避了几天,最终由同盟党人营救出城,潜往香港,总结教训,以期再战。
这次起义,除黄兴所部及顺德同盟会党按期行动外,其余各路都按兵不动。赵声及三百名党人因船期延误第二天才到达广州,胡毅生、陈炯明事先逃出了广州城,姚雨平也因为胡毅生的关系未能及时领到枪械,起义爆发时没有出战。这样,起义就成为黄兴一路的孤军作战。
几天之后,广州的同盟党人潘达微联络多处善堂,以防止疫情传播为由,经当局同意,收敛了死于街头及被杀于水师行台门外的选锋尸骸七十二具,葬于广州城外东北五里的黄花岗。
一道清洌的银河在天上徐徐铺开,泻进无边的夜空。秋虫在憧憧的暗影中悲鸣。没有风,黑暗深长的巷道里,树梢草叶凝然不动。很久以后,人们早就忘记了这次暴动,也忘记了那些义士的名字。耕牛晚归,稻菽翻浪的安详中,常有白鹭伴着晨风昏雨,温柔地降落在这片当年碧血横飞的土地上。
黄兴回到香港,广州起义的失败使他悲痛欲绝。他向孙中山报告了这次起义的过程,最后又悲愤地质疑:“这次起义是我们准备最充分、投入人力最多的一次,结果只经过几个小时就失败了,我们在其他地方还会成功吗?”
孙中山情绪一时也无比低落。但是他对大家说:“长期以来,我因遭受清政府通缉,无法进入国内和大家一起战斗,这次我在河内、香港指挥广州起义,清廷已要求英法当局及东南亚各国驱逐我出境,我不得已要去美国暂避一时。黄兴君尚未暴露,仍可留在香港观察国内的革命动向。革命形势看似低迷,但同志们决不能丧失信心。目前,宋教仁、蔡元培诸同志正在上海努力工作,长江流域各省的革命形势日益高涨,我并没有丧失信心,相信用不了两年,革命终将会在中华大地的某一个地方率先取得成功!”
无论如何,这一大批革命志士剑及履及,垂死的中国有了活气与光明。黄花岗起义一周年之后,孙中山先生为烈士们写下了这样的祭文:“寂寂黄花,离离宿草,出师未捷,埋恨千古。”过了十年,孙中山先生又在《黄花岗烈士事略》序言中写道:“……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之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怨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大革命以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