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七八个中国同学聚集在明远屋里,听他讲述旅行的奇闻轶事。讲到希腊学生旅社的那一晚,大家七嘴八舌要他诚实交待“所有细节”。明远坦然地说,想象的比见到的丰富,但付诸行动的一样也没有。心里琢磨:“这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会是同性恋吧?怎么别人还没‘坐怀’,我这心里先乱套了。”
第二天,明远收到正式聘书,当即决定两周后赴任。曹翔在周末为他举行欢送聚会。此后明远便忙于整理行李。许多东西带不走了,跟随他跑遍大半个欧洲的睡袋率先被送给同学,霏霏厚厚的一摞信,在手里掂量了许久,最后付之一炬。她的照片被寄给霏霏姐姐,请她处理。他给霏霏姐姐的信上说,他既不埋怨霏霏,也不后悔结识她;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不需要照片提醒,永远都在脑海里。爱在剑桥是生活经历的一部分,虽然带着遗憾,但是生活总会有遗憾。**********两周后的一个阴雨天,是明远在英国留学的最后一日。
在离开剑桥的火车站上,往日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回想着去图书馆匆匆的脚步,宿舍里啪啪的打字,剑桥上的欢笑,剑河边的泪水,美好的岁月、心酸的往事、甘甜的体验、苦涩的经历,统统化作一句:再见了,剑桥!诗人徐志摩曾带着无限的眷恋写《再别康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想象别人的天空风和日丽,而明远的眼前乌云翻滚,没有诗人的意境,没有诗人的潇洒,提着旅行箱上了车,蓦然回首,默默地作别西天的阴雨。
到了法国安排停当,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便回国探亲。回国期间见到大学同宿舍好友郝志平,他已经结婚了。在一起议论当年的同学,自然也说起李媛。同学们都说,李媛跟谁也不联系了。
回国名义上是探望父母,但实际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妹妹已上大学,交了男朋友。明远在英国时曾收到妹妹的信,说男朋友董林也学文学,很像哥哥。这是她从小的愿望,嫁一个哥哥这样的人。
到家四天后是星期一,父母上班去了,妹妹高高兴兴地领着董林回家跟哥哥见第一面。三人坐下聊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明远去洗菜做饭,妹妹帮打下手,董林悠闲地坐在一边。明远顿时就窝火,压着火气闷闷地吃完午饭,董林走到书架边扫了一眼,如同发现新大陆似的说:“你的法国文学书比英国文学书还要多。”明远没吱声。董林从书架上抄起本书,坐到沙发上读起来。妹妹收拾好碗筷起身去洗碗,明远用拖把拖地板,拖把快要碰到董林跷起的二郎腿时,董林收起二郎腿抬了抬脚,拖把从他抬起的脚下划过。明远说:“谢谢。”剑桥这些年的熏陶改不掉了,如果不说谢谢,自己会觉得没有礼貌。但是绅士风度有极限,擦完地板,明远回到自己房间不再出来了。丽萍知道哥哥不高兴,送董林走后回到家,明远走出自己房间,气不打一处来,不知先说什么好。镇静了一会儿才说:“这就是你信上说的那个很像我的人?开什么玩笑?他根本不像我!还是个学文科的。哼!”丽萍一听也来气,“你就是个学文科的!”明远口气强硬地说:“那是我年轻时的错!”
明远一条条指出董林的不是。比如,没什么情趣,很懒,不会也不喜欢修理自行车之类的家务事。丽萍全力反驳:“不会修自行车也成了缺点?爸爸就不会修理自行车,可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明远大动肝火,“到你吃苦的那一天,你不要怨我没警告你!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但是,要征求我的意见,我告诉你,我不同意!”说完,明远咣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第二天,丽萍跟哥哥说,她跟董林谈过了。董林也知道自己有些毛病,说结婚以后会改。明远冷笑一声,“结婚以前不改,要等结婚以后。还有你这样的傻瓜。”丽萍说:“父亲说董林很老实,只要对我好就行。”丽萍觉得董林温文尔雅,长得有点儿像哥哥。而哥哥也许在学业上很聪明,但对于爱情、婚姻却不尽然。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哥哥在心目中的偶像地位应该落马了。婚姻要自己拿主意。
明远觉得妹妹再也不是从前的妹妹了。自己的话她听不进去。她越听不进去明远就越用过激的语言,而过激的语言更使丽萍觉得哥哥小题大做。
又过了几天的傍晚,见妹妹穿戴漂亮说要跟董林去看电影,明远按捺住火气细说董林不合适。丽萍听不进去,连声反驳。渐渐地,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丽萍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头扭到一边嚷:“丢了一个媛媛姐,你自己后悔得还不够吗?!”没听到回声,猛一抬头,见哥哥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后人僵在那里,脸色难看极了。丽萍惊恐又伤心,刚才的话是一把利剑,把哥哥的心刺碎了。她立即后悔,急忙奔到明远身边,拉起哥哥的手,说:“对不起,哥哥。”明远用力一甩手,回到自己房间。从此再没提董林一个字。
多年以后明远想起妹妹,觉得当年自己在情感上糊里糊涂,却不知为什么对妹妹的爱情看得如此清楚。也许因为自己是男人而了解男人,也许是出于对妹妹的挚爱,觉得哪个男人也配不上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