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庭的变化

德邻离我们去了,不久,我们的“筵席”也散了。正如古人所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原以为今生今世可以与儿孙在一起,不再分离了的,但是人间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随着时间的消逝,我们三代同堂的家庭,也逐日变化。最初是孙女们长大了,相继大学毕业,先后找到职业,一个接一个,离家去了。家中一下便冷落许多,花园中再看不到蝴蝶般的孙女们,饭桌上也看不到她们的影子。眼看人散屋空,我开始感到寂寞的日子不远了。

对于女儿们先后离家,各奔前程,幼邻和珍妮倒觉无所谓,他们说是尽到了父母责任,女儿们长大了应该远走高飞才对,自己还要趁壮年时再干一番事业。谁若是老守着个家便无出息。

我听他们说得不错,心也开了些。何况我们中国,养女儿也是人家的人,四个孙女儿若在中国,不也是要嫁出去的么?

但是不幸的分离已等着在后面。

也不是幼邻和珍妮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也不曾听他们有过什么争吵。一天,幼邻对我说:“我和珍妮要分居了,这房子我们住不久啦,把这房子卖了吧,分一半钱给珍妮,她要到三藩市去。再说,我们两人也不必住这么大的房子,我们另租房子住好啦。”听他说得突然,好似晴天霹雳,一向温柔寡言的珍妮,结婚多年,很少听她与幼邻讲过一句大声话,吵嘴更是未曾有过,怎么一下子要分开呢?!我来到纽约快十年了,也听说过美国人夫妻分居是平常事,一不惬意就分居,等几时双方和好便又恢复同居,这不等于离婚的。但是,分居终究不是件好事情。

幼邻见我不乐,赶忙安慰解释,说他和珍妮只是一时意见不合,同在一起倒会更糟,不如分开一个时期,以后好了,她会再回来的,叫我放心。又说这郊外别墅太大,女儿都已出去,这院子的清洁卫生很费人工,何况每月还要交许多房屋地税,不如把它卖了的好。

珍妮果真要到三藩市去,他们分居,竟似出外度假一样,毫无不快之感。珍妮与我拥吻道别,仍然那么自然亲昵,说声:“再见,妈妈!”然后幼邻陪她开车走了。我真舍不得啊,好端端的一家人就这么分散了!

这幢美丽的房子要卖去,我也舍不得,这房子,我到纽约之后,就住在里面,足足十一年。处处留下我的手迹脚印,也留下过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如今一个一个离它而去,最后我和幼邻也要离它而去,难道真的如唱戏一般,曲终人散了么?!

我和幼邻搬了新居,一切又再从头开始。也正如幼邻所说,以后好了她会再回来的。一年后,珍妮果真回来了。说她在三藩市工作很好,还买了一间小楼房,虽然比不上原来的那幢别墅,但人少正合适住。她问幼邻可不可以去那里同她一块过?幼邻问我意见如何,我说去哪儿都行,只要大家快快乐乐在一起。

这样,我们就到了三藩市。三藩市气候温暖,那里常年香花馥郁,冬天尤为舒服。可惜才住了一年,幼邻的公司要他回去,我也决定跟儿子回纽约。因为和珍妮在一起,言语始终不通,她也不能为我去多跑市场。就这样,我们又分手了。这一别,再也见不到我那温柔的媳妇。

一家人劳燕分飞,又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幼邻此时,偏偏事务更忙,每天早出晚归,晚饭后忙到半夜三更。一天母子难得谈笑之时。

长日无聊,我唯有不停地收拾房子以打发日子。但这房子可不比以前那花园别墅,天天侍花弄草,打扫落叶,够你忙的。这租来的房子,地方不大,尽管收拾,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剩下的又是一片寂寞。

寂寞无聊,白天呆呆看着天上浮动的白云,晚上,常常梦中惊醒。醒来月光满屋,轻风拂面,夜凉如水。此时此刻,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想起在桂林,虽然儿子不在身边,但有许多亲友来往,一年四季,数不尽的赏心乐事,时间飞一般过去。

到了纽约,一家欢聚,十年好景也是一晃而逝。如今日子虽然安逸,但生活已黯然失色。加以我年纪渐趋老迈,而幼邻的事业正方兴未艾,我看他为了照顾我,不能远行半步,他也有他的烦恼。不过他对我一向依顺,从不露半点不悦之色。我明知拖累了他,但女人不是从夫,便是从子,我又何必多讲呢。

好不容易才过得一年。

读书导航